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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二十回 大師與琴僮

  大地更黑暗,這人慢慢地從黑暗中走出來,走入燈火中。

  他的臉色也是蒼白的,幾乎就像傅紅雪一樣,白得透明,白得可怕。

  他的眼睛很亮,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空虛憂鬱。

  大漢吃驚地看著他,忍不住問:「你知道他要殺你,你還要來?」

  這人道:「我非來不可。」

  大漢道:「為什麼?」

  這人道:「因為我也要殺他。」

  大漢道:「也非殺不可?」

  這人點點頭,道:「每個人一生中多少都要做幾件他不願做的事,因為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大漢看看他,又看看傅紅雪,顯得既驚訝,又迷惑。這種事本就是他這種人永遠不會懂的。可是他已感覺到一股殺氣,這小小麵攤前的方寸之地,就像是突然變成了殺人的刑場,甚至比刑場上的殺氣更強烈,吏可怕。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目光轉向傅紅雪,眼色更憂鬱。

  無情的人本不該有這種憂鬱。

  蕭四無本是個無情的人。

  他忽然歎了口氣,道:「你應該知道我本來並不想來的。」

  傅紅雪依舊沉默。他彷彿早已醉了,早已麻木,甚至連他握刀的手都已失失了昔日那種磐石般的穩定,可是他手裡仍然握著刀,他的刀並沒有變。

  蕭四無看著他的刀,道:「我相信遲早總有一天能破你的刀。」

  傅紅雪早已說過:「我等著你。」

  蕭四無道:「我本來也想等到那一天再來找你。」

  傅紅雪忽然道:「那麼你現在就不該來的。」

  蕭四無道:「可是我已來了。」

  傅紅雪道:「明知不該來,為什麼要來?」

  蕭四無居然笑了笑,笑容中充滿譏誚:「你難道沒有做過明知不該做的事?」

  傅紅雪閉上了嘴。

  他做過。

  ——有些事你明知不該做,卻偏偏非要去做不可,連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

  ——這些事本身就彷彿有種不可抗拒的誘惑力。

  ——另外還有些不該做的事你去做了,卻只不過因為被環境所逼,連逃避都無法逃避。

  蕭四無道:「我已找過你三次,我都要殺你,三次你都放了我。」

  傅紅雪再次沉默。

  蕭四無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想殺我。」

  傅紅雪忽又問道:「你也知道我為什麼不想殺你?」

  蕭四無道:「因為你已很久未遇對手,你也想等到那一天,看我是不是能破得了你的刀。」

  傅紅雪承認。

  縱橫無敵,並不是別人想像中那麼愉快的事,一個人到了沒有對手時,甚至比沒有朋友更寂寞。

  蕭四無道:「可是我知道現在你已不會再等了,這一次你一定會殺了我的。」

  傅紅雪道:「為什麼?」

  蕭四無道:「因為你已無法控制自己。」

  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看來就像是個死人,可是他的笑容中卻還是充滿譏誚:「因為你已不是昔日的那個傅紅雪了。」

  ——現在你已只不過是個劊子手。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他的刀已飛出去,迅速,準確,致命!

  他雖然明知這一刀必定會被傅紅雪所破,但是他出手時,仍然使出全力。

  因為他「誠」,至少對他的刀「誠」。

  這「誠」字的意義,就是一種敬業的精確,鍥而不捨的精神,不到已完全絕望時決不放棄最後一次機會,決不放棄最後一分努力。

  能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無論誰只要能做到這一點,無論做什麼事都必定會成功的。只可惜他已不再有機會了,因為他走的是條不該走的路。

  因為傅紅雪已拔刀!

  刀光一閃,頭顱落地。

  鮮血霧一般迷漫在昏黃的燈光下。

  燈光紅了,人的臉卻青了。

  那大漢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凍結,連呼吸都似已停頓。

  他也用刀,他也殺人,可是現在他看見了傅紅雪這一刀,才知道自己用的根本不能算是刀。

  他甚至覺得自己以前根本就不能算殺過人。

  燈光又昏黃!

  他抬起頭,忽然發覺傅紅雪已不在燈光下。

  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是一片黑暗。

  「我本來的確可以不殺他,為什麼還是殺了他?」

  傅紅雪看著手裡的刀,忽然明白蕭四無為什麼要來了!

  ——因為他知道傅紅雪已無法控制自己,他認為他已有擊敗傅紅雪的機會。

  ——他急著要試試,所以他已沒法子再等到那一天。

  ——等待畢竟是件很痛苦的事,他畢竟還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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