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天涯·明月·刀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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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羽道:「所以我現在只有讓他去殺人,殺得越多越好。」 ——讓他殺到何時為止?殺到大家都想殺他的時候為止,殺到他瘋狂時為止。 公子羽道:「所以我們現在還可再給他點刺激,讓他再多殺些人。」 他回過頭,看著他們:「我們甚至還可以給些人讓他殺。」 顧棋道:「我去安排。」 公子羽道:「你準備安排些什麼人讓他殺?」 顧棋道:「第一個是蕭四無。」 公子羽道:「為什麼要選中這個人?」 顧棋道:「因為這人已變了。」 公子羽道:「我想你一定還可以安排些更有趣的人讓他殺的。」 他微笑著,慢慢地接著道:「現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個。」 花香滿園。 公子羽背負著雙手,徜徉在花叢中。他的心情很好。他相信他的屬下一定可以完成他交待的任務,殺人的任務。 可是他自己卻不殺人的。從來都不殺。 靜夜,夜深。 傅紅雪不能睡。不睡雖然痛苦,睡了更痛苦。 ——一個人睡在冰冷堅硬的木板床,屋裡充滿了廉價客棧中那種獨有的低賤卑俗的臭氣,眼睜睜地看著破舊齷齪的屋頂,翻來覆去地想著那些不該想的往事。 ——沒有根的浪子們,你們的悲哀和痛苦,有誰能瞭解? 他寧可一個人遊魂般在黑暗中遊蕩。 有的窗戶裡還有燈光。 窗戶裡的人還在幹什麼?為什麼還不睡?是不是夫妻兩個人在歡愉後的疲倦中醒來,正用晚飯時剩下的菜煮泡飯吃?是不是孩子們在半夜醒了,父母們只好燃起燈替他換尿布? 這種生活雖然單調平凡,其中的樂趣,卻是傅紅雪這種人永遠享受不到的。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他的心又開始刺痛。 他又想喝酒。 酒雖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總可以使人暫時忘記。 前面的暗巷中,有一盞昏燈搖曳。 一個疲倦的老人,正在昏燈下默默地喝著悶酒。 他擺這麵攤已有三十五年。每天很早就要開始忙碌,買最便宜的肉骨頭熬湯,滷一點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菜,從黃昏時就開始擺攤子,直到凌晨。 這三十五年來,他的生活幾乎沒有變動過。他唯一的樂趣,就是等到夜深人靜,客人最少的時候,自己喝一點酒。只有在喝了一點酒之後,他才能進入一個完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一個和平美麗的世界,一個絕沒有人會吃人的世界。雖然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他卻已覺得很不錯了。一個人只要還能保留一點幻想,就已很不錯。 傅紅雪到了昏燈下。 「給我兩斤酒。」 只要能醉,隨便什麼酒都無妨。 麵攤旁只有兩三張破舊的木桌,他坐下來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唯一的客人,還有個身材很魁偉的大漢,本來正在用大碗吃麵,大碗喝酒,此刻卻停了下來,吃驚地看著傅紅雪。 他認得這個臉色蒼白的「病鬼」,他曾經吃過這病鬼的苦頭,在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裡。 仗著幾分酒意,他居然走了過來,賠著笑道:「想不到你也喜歡喝酒。這麼晚了,一個人出來喝酒的人,酒量一定不錯。」 傅紅雪不理他。 大漢道:「我知道你厭惡我,可是我佩服你。你看來雖然是個病鬼,其實卻是條好漢。」 傅紅雪還是不理他。他臉皮再厚,也不能不走了,誰知傅紅雪卻忽然道:「坐!」 一個人就算久已習慣了孤獨和寂寞,但有時還是會覺得很難忍受,他忽然希望能有個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麼樣的人都好,越粗俗無知的人越好,因為這種人不能接觸到他內心深處的痛苦。 大漢卻喜出望外,立刻坐下來,大聲叫酒:「再切一條豬尾巴,兩個鴨頭。」 他又笑道:「只可惜鴨頭是早已被人砍下來的,讓我來砍,一定更乾淨俐落。」 賣麵的老人也有了幾分酒意,用眼睛橫著他,道:「你常砍鴨頭?」 大漢道:「鴨頭、人頭我都常砍。」 他拍著胸脯:「不是我吹牛,砍頭的本事,附近幾百里地內只怕要數我第一。」 老人道:「你是幹什麼的?」 大漢道:「我是個劊子手,本府十三縣裡,第一號劊子手。有人要請我砍他的頭,少說也得送我個百兒八十兩的。」 老人道:「你要砍人家的腦袋,人家還要送銀子給你?」 大漢道:「送少了我都不幹。」 老人道:「你憑什麼?」 大漢伸出巨大的手掌,道:「就憑我這雙手,和我那把份量特別加重的鬼頭刀。」 他比了個砍人的手勢:「我一刀砍下去,被砍的人有時候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已掉了。」 老人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人家憑什麼要送銀子給你?」 大漢道:「因為長痛不如短痛,由我來砍,至少還能落個痛快。」 老人道:「別人難道就沒法子一刀把腦袋砍下來嗎?」 大漢道:「你還記不記得上次跟我一起來的那小伙子?」 老人道:「他怎麼樣?」 大漢道:「他也是個劊子手,為了要幹這行,用西瓜當靶子,練了好幾年,自己就覺得很有把握了,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把我看在眼裡。」 老人道:「後來呢?」 大漢道:「等到他第一次上法場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對了。」 老人道:「有什麼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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