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天涯·明月·刀 | 上頁 下頁
五六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他不僅想嘔吐,而且憤怒;在這麼樣的一個低賤的女人面前,他竟然也不能控制自己生理上的慾望。

  這是因為他已太久沒有接觸過女人,還是因為他本來就已很興奮?

  ——無論哪一種興奮,都很容易就會引發性的衝動。

  戴著茉莉花的女人身子挨得更近了,一雙手也動得更快。

  傅紅雪的手突然揮出,重重摑在她臉上,她跌倒,撞到木板門,仰面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她臉上並沒有驚訝憤怒的表情,卻露出種說不出的疲倦、悲哀和絕望。

  這種侮辱她早已習慣了,她的憤怒早已麻木。令她悲哀的是,這次交易又沒有成功。

  今天的晚飯在哪裡?一串茉莉花是填不飽肚子的。

  傅紅雪轉過臉,不忍再看她,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掏出來,用力擲在她面前。

  「告訴我,小桃子在哪裡?」

  「就在最後面靠右首的那一家。」

  茉莉花已掉了,她爬在地上,撿著那些散碎的銀子,根本不再看傅紅雪一眼。

  傅紅雪已開始往前走,只走出幾步,忽然彎下腰嘔吐。

  巷子裡只有這扇門最光鮮體面,甚至連油漆都沒有剝落。

  看來小桃子非但功夫不錯,生意也很不錯。

  門裡靜悄悄,沒有聲音。

  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和一個生意不錯的女人,在一間屋子裡,怎麼會如此安靜?

  門雖然上了閂,卻並不牢固。做這種事的女人並不需要牢固的門閂。就正如她們決不需要一根牢固的褲帶。

  推開門,裡面就是她們的客廳,也就是她們的臥房。牆壁好像還是剛粉刷過的,掛滿了各式各樣令人意想不到的圖片。

  一大把已枯萎了的山茶花插在桌上的茶壺裡,茶壺旁擺著半碗吃剩下的豬腰麵。

  吃腰補腰,這種女人也並不是不注意補養自己身體的。身體就是她們的本錢,尤其是腰。

  除了一張鋪著大紅繡花的木板床之外,屋子裡最奢華的一件東西就是擺在床頭上的神龕,那精緻的雕刻,高貴的黃幔,恰巧和四壁那些淫猥低劣的圖片形成一種極強烈的對比。

  她為什麼要將神龕放在床頭?

  難道她要這些神祇親眼看到人類的卑賤和痛苦,看著她出賣自己,再看著她死?

  小桃子已死了,和鄭進一起死在床上,鮮血將那床大紅繡花被染得更紅。

  血是從頸子後面的大血管裡流出來的,一刀就已致命。

  殺人的不但有把快刀,而且還有極豐富的經驗。

  傅紅雪也並不驚訝。難道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一個平時並不多嘴的人,怎麼會整天在茶館說故事,連柴都不砍了?

  ——他喝酒、吃肉,而且嫖女人,當然不會有積蓄。

  ——那麼他兩天不工作之後,怎麼會有錢來找小桃子?

  ——而且那故事他說得太熟,太精采,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能完全配合,就好像早已習慣了很久。

  從這些線索推理出的結論已很明顯!

  ——他故意留在人最多的茶館裡不停地說故事,為的就是傅紅雪去找他。

  ——公孫屠他們給了他一筆錢,要他說謊,說給傅紅雪聽。

  ——所以現在他們又殺了他滅口。

  只不過這些推論縱然完全正確,卻仍然還有些問題存在。

  ——他說的那故事中,究竟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謊話?他們為什麼要說那些謊話?是為了要替殺死燕南飛的真兇掩飾?還是為了要讓傅紅雪到天龍古剎去?

  傅紅雪不能確定。可是他已下了決心,就算天龍古剎是個殺人的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就在這時,血泊中那赤裸的女人突然飛身而起,從枕下抽出一把刀,直刺他的胸膛。

  後面的衣櫃裡,也有個人竄了出來,掌中一柄銀槍毒蛇般地刺向他的背。

  這是絕對出人意料的一著。

  鄭進真的死了,沒有人會想到死在他身旁的女人還活著。

  也沒有人去注意一個赤裸著倒臥在血泊中的低賤女人。

  更沒有人能想到這女人的出手不但狠毒準確,而且快如閃電。

  傅紅雪沒有動,也沒有拔刀,他根本用不著招架閃避。

  就在這一剎那間,門外突然有刀光一閃,擦著那銀槍刺客的右頸飛過,釘在那赤裸女人的咽喉上。

  鮮血箭一般從男人的右頸後標出來,女人的身子剛掠起,又倒下。

  刀光只一閃,就奪去了兩個人的性命魂魄。

  鮮血雨點般灑落。

  傅紅雪慢慢地轉過身,就看見了蕭四無。

  他手裡還有一把刀。這次他沒有修指甲,只是冷冷地看著傅紅雪。

  傅紅雪冷冷道:「一刀兩命,好刀!」

  蕭四無道:「真的好?」

  傅紅雪道:「好!」

  蕭四無轉身走了兩步,忽又回頭,道:「你當然看得出我並不是要殺你。」

  傅紅雪道:「哦?」

  蕭四無道:「我只不過想要你再看看我的刀。」

  傅紅雪道:「現在我已看過!」

  蕭四無道:「你已看過我三次出手,還有兩次是對你而發的。對於我的出手,世上已沒有別人能比你更清楚。」

  傅紅雪道:「很可能。」

  蕭四無道:「葉開是你的朋友,你當然也看過他出手。」

  傅紅雪承認。

  他當然看過,而且不止一次。

  蕭四無道:「現在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若不願告訴我,我也不怪你。」

  傅紅雪道:「你問。」

  蕭四無道:「我的飛刀究竟有哪一點比不上葉開?」

  傅紅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出手暗算我兩次,第一次雖盡全力,卻在出手前就已發聲示警;第二次雖未出聲,出手時卻留了兩分力。」

  蕭四無也不否認。

  傅紅雪說道:「這只因為你自己心裡也知道不該殺我的,你根本沒有非殺我不可的理由,所以你出手時,就缺少了一種無堅不摧的正氣。」

  他慢慢地接道:「葉開要殺的,卻都是非殺不可的人,所以他比你強!」

  蕭四無道:「就只這一點?」

  傅紅雪道:「這一點就已足夠,你就已永遠比不上他!」

  蕭四無也沉默了很久,忽然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傅紅雪並沒有回頭。

  走出一段路,蕭四無忽又回頭,大聲道:「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比他強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殺了你。」

  傅紅雪淡淡道:「我一定等著你。」

  若要殺人,百無禁忌。

  這一次傅紅雪是不是也該殺了蕭四無的?

  ——你這次不殺他,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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