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天涯·明月·刀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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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點著百餘盞長明燈,陰惻惻的燈光,看來宛如鬼火。 每盞燈前,都有個靈位。 每個靈位上的名字,都是曾經顯赫一時的,有幾個人就在不久之前,還是江湖中不可一世的風雲人物! 看到這一排排靈位,明月心的表情也變得很嚴肅。 她知道這些都是死在孔雀翎之下的人,她希望這裡能再加一個靈位,一個名字。 「公子羽!」 秋水清道:「先祖們為了怕子孫殺孽太重,所以才在這裡設下他們的靈位,超度他們的亡魂!」 然後他就帶他們走入了孔雀山莊的心臟,是從一條甬道中走進去的。 曲折的甬道,沉重的鐵柵,也不知有多少道! 他們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只覺得自己彷彿忽然走入了一座古代帝王的陵墓,陰森、潮濕、神秘。 最後的一道鐵門竟是用三尺厚的鋼板做成的,重逾千斤。 門上有十三道鎖。 「十三把鑰匙本來是由十三個人分別掌管的,可是現在值得信任的朋友越來越少了。」 所以現在已只剩下六個人,都已是兩鬢斑白的老人,其中有孔雀山莊的親信家族,也有曾經在江湖中顯赫過一時的武林名宿。 他們的身份和來歷不同,但他們的友誼和忠誠卻同樣能讓秋水清絕對信任。 他們的武功當然更能令人信任。秋水清只拍了拍手,六個人就忽然幽靈般出現,來得最快的一個,銳眼如鷹,身法也輕捷如鷹,歷盡風霜的臉上刀疤交錯,竟彷彿是昔年威震大漠的「不死神鷹」公孫屠。 鑰匙是用鐵鏈繫在身上的,最後的一把鑰匙在秋水清身上。 明月心看著他開了最後一道鎖,再回頭,這六個人已突然消失,就像是秋氏祖先特地從幽冥中派來看守這禁地的鬼魂。 鐵門後是間寬大的石屋,壁上已長滿蒼苔,燃著六盞長明燈。 燈光陰森,照著四面木架上各式各樣奇異的外門兵刃,有的甚至連燕南飛都從未見過,也不知是秋家遠祖們用的兵刃,還是他們仇家所用的。現在這些兵刃猶在,他們的屍骨卻早已腐朽了。 秋水清又推開一塊巨石,石壁裡還藏著個鐵櫃,難道孔雀翎就在這鐵櫃裡? 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看著他打開鐵櫃,恭恭敬敬地取出個雕刻精美的檀木匣。 誰也想不到木匣裡裝的並不是孔雀翎,而是張蠟黃色的薄皮。 明月心並不想掩飾她的失望,皺起眉道:「這是什麼?」 秋水清的表情更嚴肅恭敬,沉聲道:「這是一個人的臉。」 明月心失聲道:「難道是從一個人臉上剝下來的皮?」 秋水清點點頭,眼神中充滿悲傷,黯然道:「因為這個人遺失了一樣極重要的東西,自覺沒有臉再活下去,自盡前留下遺命,叫人把他臉上的皮剝下來,作為後人的警惕。」 他並沒有說出這個人的名字,大家卻都已知道他所說的是誰了。 秋一楓突然暴斃,本是當時江湖中的一個疑問,到現在這秘密才被秋水清說出來。 明月心只聽得全身汗毛一根根豎起,過了很久,才長長歎了口氣,道:「這種事你本不該說的!」 秋水清沉著臉道:「我本來也不想說,可是我一定要讓你們相信,孔雀翎久已不在孔雀山莊裡。」 明月心道:「可是最近死在孔雀山莊裡的那些人——」 秋水清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殺人的方法很多,並不一定要用孔雀翎。」 明月心看著木匣中的人皮,想到這個人以死贖罪時的悲壯和慘烈,只希望自己根本沒有到這裡來過。 燕南飛心裡顯然也同樣在後悔,就在這時,突聽「叮」的一聲,鐵門已關起! 接著又是「格、格、格」十三聲輕響,外面的十三道鎖顯然已全都鎖上。 明月心臉色變了,燕南飛歎了口氣,道:「我們既不該來,也不該知道這秘密,更不該冒瀆前輩的英靈,我們本就該死。」 秋水清靜靜地聽著,臉上全無表情。 燕南飛道:「可是我這條命已是傅紅雪的,傅紅雪並不該死。」 秋水清冷冷道:「我也不該死。」 燕南飛吃驚地看著他,明月心搶著道:「這不是你的意思?」 秋水清道:「不是。」 明月心更吃驚:「是誰在外面把鐵門上了鎖?這麼機密的地方,有誰能進得來?」 秋水清道:「至少有六個人。」 明月心道:「但他們都是你的朋友。」 秋水清道:「我說過,這世上出賣朋友的一向不少!」 傅紅雪終於開口,道:「六個人中,只要有一個叛徒就夠了。」 明月心道:「你說的是誰?」 傅紅雪不答,反問秋水清,道:「開第一道鎖的是不是公孫屠?」 秋水清道:「是。」 明月心又搶著問:「是不是那個本已應該死過很多次的『不死神鷹』公孫屠?」 秋水清道:「是。」 燕南飛也問道:「他最後一次死戰,對手是不是公子羽?」 秋水清道:「是。」 燕南飛看了看明月心,明月心看了看傅紅雪,三個人都閉上了嘴。 這問題已不必再問。 公孫屠在公子羽掌下逃生,江湖中本就認為是個奇蹟。 他們現在才知道,那並不是奇蹟。公子羽故意放了公孫屠,同時也收買了他。 現在唯一應該問的是:「這裡有沒有第二條出路?」 「沒有。」 秋水清回答得很乾脆。收藏重寶的密庫,本就不該有第二條出路! 明月心吐出口氣,整個人都似已虛脫。 這裡有三尺厚的鐵門,六尺厚的石壁,無論誰被鎖在這樣的一間石窟裡,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有等死。 燕南飛忽又問道:「這裡有沒有酒?」 秋水清道:「有,只有一罈,一罈毒酒!」 燕南飛笑了笑,道:「有毒酒總比沒有酒的好。」 對一個只有等死的人來說,毒酒又何妨? 他找到了這罈酒,拍碎了封泥,忽然間,刀光一閃,酒罈也碎了。 傅紅雪冷冷道:「莫忘記你這條命還是我的,要死,也得讓我動手。」 燕南飛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傅紅雪道:「完全絕望的時候。」 燕南飛道:「現在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傅紅雪道:「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燕南飛大笑:「好,說得好!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忘了這句話。」 傅紅雪連一個字都不再說了,卻好像忽然對四壁木架上的兵刃發生了興趣。 他慢慢地走過去,對每一件兵刃都看得很仔細。 陰森的石室,漸漸變得悶熱,秋水清吹滅了三盞長明燈,傅紅雪忽然從木架上抽出了一根竹節鞭。 純鋼打成的竹節鞭,份量應該極沉重,卻又偏偏沒有它外表看來那麼重! 傅紅雪沉吟著,問道:「這件兵器是怎麼來的?」 秋水清沒有直接回答,先從壁櫃中找出本很厚的賬簿,吹散積塵,翻過十餘頁,才緩緩道:「這是海東開留下來的。」 傅紅雪又問:「江南霹靂堂的海東開?」 秋水清點點頭道:「霹靂堂的火器,本是威懾天下的暗器,可是孔雀翎出現後,他們的聲勢就弱了,所以海東開聚眾來犯,想毀了孔雀山莊,只可惜他還沒有出手,就已死在孔雀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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