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天涯·明月·刀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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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飛也抬起頭,握緊手裡的劍,道:「好,我去。可是一年之後,我必再來。」 傅紅雪道:「我知道!」 桌上還有酒! 燕南飛突然轉身,抓起酒罐子,道:「你還是不喝?」 傅紅雪道:「不喝!」 燕南飛也盯著他,道:「不喝酒的人,真的能永遠清醒?」 傅紅雪道:「未必。」 燕南飛仰面大笑,把半罐子酒一口氣灌進肚子裡,然後就大步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 因為他知道前面的路不但艱難,而且遙遠,遠得可怕。 死鎮,荒街,天地寂寂,明月寂寂。 今夕月正圓。 人的心若已缺,月圓又如何? 燕南飛大步走在圓月下,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走得很快。 但傅紅雪卻總是遠遠地跟在他後面,無論他走得多快,只要一回頭,就立刻可以看見孤獨的殘廢,用那種笨拙而奇特的姿態,慢慢地在後面跟著。 星更疏,月更淡,長夜已將過去,他還在後面跟著,還是保持著同樣的距離。 燕南飛終於忍不住回頭,大聲道:「你是我的影子?」 傅紅雪道:「不是。」 燕南飛道:「你為什麼跟著我?」 傅紅雪道:「因為我不願讓你死在別人手裡。」 燕南飛冷笑,道:「不必你費心,我一向能照顧自己。」 傅紅雪道:「你真的能?」 他不讓燕南飛回答,立刻又接著道:「只有真正無情的人,才能照顧自己,你卻太多情。」 燕南飛道:「你呢?」 傅紅雪冷冷道:「我縱然有情,也已忘了,忘了很久。」 他蒼白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又有誰能看得出這冷酷的面具後究竟隱藏著多少辛酸的往事、痛苦的回憶? 一個人如果真的心已死,情已滅,這世上還有誰能再傷害他? 燕南飛凝視著他,緩緩道:「你若真的認為你已能照顧自己,你也錯了。」 傅紅雪道:「哦?」 燕南飛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傷害你。」 傅紅雪道:「誰?」 燕南飛道:「你自己。」 晨,日出。 陽光已照亮了黑暗寒冷的大地,也照亮了道旁石碑上的三個字:「鳳凰集」。 只有這石碑,只有這三個字,還是和一年前完全一樣的。 傅紅雪本不是個容易表露傷感的人,可是走過這石碑時,還是忍不住要回頭去多看一眼。 滄海桑田,人世間的變化本就很大,只不過這地方的變化也未免太快了些。 燕南飛居然看透了他的心意,忽然問:「你想不到?」 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想不到,你卻早已知道!」 燕南飛道:「哦?」 傅紅雪道:「你早已知道這地方已成死鎮,所以才會帶著你的酒樂歌伎一起來。」 燕南飛並不否認。 傅紅雪道:「你當然也知道這地方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燕南飛道:「我當然知道!」 傅紅雪道:「是為了什麼?」 燕南飛眼睛裡忽然露出種混合了痛苦和憤怒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是為了我。」 傅紅雪道:「是為了你?你怎麼會將一個繁榮的市鎮變為墳墓?」 燕南飛閉上了嘴。 他閉著嘴的時候,嘴部的輪廓立刻變得很冷,幾乎已冷得接近殘酷。 所以只要他一閉上嘴,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他已拒絕再談論這問題。 所以傅紅雪也閉上了嘴。 可是他們的眼睛並沒有閉上,他們同時看見了一騎快馬,從旁邊的岔路上急馳而來,來得極快。 馬是好馬,馬上人的騎術精絕。幾乎就在他們看見這匹馬時,人馬就已到了面前。 燕南飛忽然一個箭步竄出去,凌空翻身,從馬首掠過,等他再落地時,已抄住了馬韁,勒住。 他整個人都已像釘子般釘在地上,就憑一隻手,就勒住了奔馬。 馬驚嘶,人立而起。 馬上騎士怒叱揮鞭,一鞭子往燕南飛頭上抽了下去。 鞭子立刻也被抄住,騎士一個觔斗跌在地上,一張汗水淋漓的臉,已因憤怒恐懼而扭曲,吃驚地看著燕南飛。 燕南飛在微笑:「你趕路很急,是為了什麼?」 騎士忍住氣,看見燕南飛這種驚人的身手,他不能不忍,也不敢不答:「我要趕去奔喪。」 燕南飛道:「是不是你的親人死了?」 騎士道:「是我的二叔。」 燕南飛道:「你趕去後,能不能救活他?」 不能!當然不能。 燕南飛道:「既然不能,你又何必趕得這麼急?」 騎士忍不住問道:「你究竟要什麼?」 燕南飛道:「我要買你這匹馬。」 騎士道:「我不賣!」 燕南飛隨手拿出包金葉子,拋在這人面前:「你賣不賣?」 騎士更吃驚,呆呆地看著這包金葉子,終於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人死不能復生,我又何必急著要趕去。」 燕南飛笑了,輕撫著馬鬃,看著傅紅雪,微笑道:「我知道我甩不脫你,可是現在我已有六條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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