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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這麼古怪的人,連葉開都從未看見過。

  他臉上也不禁露出和苦竹同樣的表情,苦笑道:「看來他的食量好像並不大,吃幾條壁虎,居然就能吃飽了。」

  苦竹道:「除了壁虎外,他當然還吃別的。」

  葉開道:「吃甚麼?」

  苦竹道:「住在這裏的施主們,一到晚上,通常都很少出去走動。」

  葉開道:「哦?」

  苦竹道:「因為外面有蛇,毒蛇。」

  葉開愕然道:「蛇也被他吃光了?」

  苦竹道:「除了蛇之外,還有蜈蚣。」

  葉開苦笑道:「原來他的食量並不小。」

  苦竹道:「所以我已經開始在擔心一件事。」

  葉開道:「甚麼事?」

  苦竹嘆了口氣,道:「這裏的壁虎和毒蛇若是全部被他吃光了,那時他吃甚麼?」

  葉開忍不住笑道:「你難道怕他吃你?」

  苦竹嘆息著,還沒有開口,突聽一個人冷冷道:「人,有時我也吃,卻很少吃和尚。」

  風在吹,日已沉,黃昏時的禪院,豈非總是會顯得分外寂寞寒冷。

  這禪院裏非但寒冷,而且還彷彿有種說不出的肅殺詭異之意。

  因為院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戴草帽的人。

  在這種酷寒的天氣裏,他居然還穿著件很單薄的白葛麻衣,頭上的草帽形狀更奇怪,看來就像是個捕魚的竹簍子。

  他戴得很低,幾乎已將臉全都掩住,只露出一張薄薄的嘴。不說話的時候總是閉得很緊,就像是刀刻成的。

  葉開忽然笑了。

  越是別人笑不出的時候,他反而是偏偏要笑。

  他微笑著道:「你是很少吃和尚?還是從來不吃?」

  戴草帽的白衣人冷冷道:「我通常只吃一種人。」

  葉開道:「哪種人?」

  白衣人道:「該死的人。」

  葉開苦笑道:「這世上的確有種人就像毒蛇一樣,你若不想被他吃掉,就要先把他吃下去。」

  「可是真正該死的人並不多。」

  「的確不多。」

  葉開道:「那麼你為甚麼不也像別人一樣,吃些比較容易找到的東西?」

  白衣人道:「你吃甚麼?」

  葉開道:「我吃豬肉,也吃牛肉,尤其是紅燒肉,小蔥炒牛肉絲也不錯。」

  白衣人忽道:「張三是個惡毒狡猾的小人,李四是個誠實刻苦的君子,這兩人若是一定要你殺一個,你殺誰?」

  葉開道:「張三。」

  白衣人道:「現在你殺的卻是李四。」

  葉開道:「我已殺了李四?」

  白衣人點點頭。

  葉開苦笑道:「只可惜我連他的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白衣人道:「你應該知道,他就在你的肚子裏。」

  葉開不懂,這白衣人說的話,實在有點顛三倒四,莫名其妙。

  白衣人冷笑道:「毒的是蛇,不是牛,你殺的卻是牛,殺了它後,還將它的屍骸葬在肚子裏。」

  葉開只覺得胃裏發酵,幾乎已忍不住要嘔吐。

  他肚子裏的確還有牛肉,今天中午他吃的牛肉一定還沒有完全消化。

  可是下次假如再有人請他吃牛肉時,他一定難嚥下去了。

  白衣人的眼睛在草帽裏盯著他,道:「現在你是不是已明白了我的意思?」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的話聽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白衣人道:「這道理你從來沒有聽過?」

  葉開笑道:「我連想都沒有想到過。」

  ——把牛的屍骸葬在肚裏,這種話真虧他怎麼想得出來。

  白衣人道:「看來你雖然不是誠實刻苦的君子,卻也不是惡毒卑鄙的小人。」

  葉開道:「你看得出?」

  白衣人道:「就因為我看得出,所以你現在還活著。」

  葉開道:「你呢?你是個甚麼樣的人?」

  白衣人道:「你看不出?」

  葉開笑了笑,道:「你當然並不是真的姓白。」白衣人承認。

  葉開道:「你是從青城來的。」

  白衣人也沒有否認。

  葉開盯著他,慢慢道:「據說青城山裏,有位高人,名字叫墨九星。」

  白衣人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你知道的事好像還不少。」

  葉開微笑道:「雖然不太多,倒也不太少。」

  白衣人道:「只可惜應該知道的事,你反而不知道。」

  葉開道:「哦?」

  白衣人道:「你知不知道多爾甲是誰?」

  葉開道:「不知道。」

  白衣人道:「你知不知道布達拉是誰?」

  葉開又嘆了口氣,道:「看來我知道的事確實也不算多。」白衣人道:「你想不想見見他們?」

  葉開道:「我能見得到他們?」

  白衣人道:「只要你願意在這裏等,就一定能見得到。」

  葉開的眼睛亮了。

  他當然願意在這裏等:「就算要我等三天三夜,我也願意。」

  白衣人道:「你用不著等三天三夜,你來得正巧。」

  葉開精神一振,道:「難道他們今天也會到這裏來?」

  白衣人冷冷道:「你既然願意等,就不必多問,你若不願等,也沒有人留你。」

  葉開立刻閉上了嘴,眼睛卻張得更大了。

  他本來就不是多嘴的人。

  白衣人忽然道:「和尚本不該多嘴的。」

  苦竹垂下了頭。

  白衣人道:「你這和尚說的話卻太多。」

  苦竹也閉上了嘴,連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白衣人道:「和尚不但要懂得應該在甚麼時候閉上嘴,也該懂得在甚麼時候閉上眼睛。」

  苦竹立刻閉上眼睛,摸索著走出去。

  葉開忍不住笑道:「看來他的確是個懂事的和尚。」

  白衣人道:「真正不懂事的和尚只有一種。」

  葉開道:「哪種?」

  白衣人道:「該死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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