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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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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開你說過,只要等一切事解決,你就會來找我,現在甚麼事都完了,你為甚麼還不來?——為甚麼?——」 她放聲大叫,忽然將手裏的酒罈子用力砸出去,砸得粉碎,烈酒鮮血般流在地上。 桌上已將燃盡的龍鳳花燭也被震倒了,落在地上,立刻將地上的烈酒燃燒了起來。 火也是無情的,甚至比死亡更無情,甚至比死亡來得更快。 這種猛烈的火勢,又有誰能抵抗。 沒有人能抵抗! 但丁靈琳卻還是癡癡地跪在那裏,連動都沒有動。 看著火焰燃燒,她心裏忽然泛起種殘酷的快意。 她要看著這種火焰燃燒,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燒光,她已不再有甚麼留戀。 毀滅豈非也是種發洩? 她需要發洩。她想毀滅。 木板隔成的廳堂,轉眼間就已被火焰吞沒,所有的一切事,現在真的已全都解決了。 可是葉開呢? 葉開。你為甚麼還不來? 烈火照紅了大地蒼穹時,黎明終於來了。 葉開卻還是沒有來。 葉開醉了。 他一向很少醉,從來也沒有人能灌醉他,唯一能灌醉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很想灌醉自己。 喝醉酒並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尤其第二天早上更不愉快——這一點他比誰都知道得清楚。 可是昨天晚上,他卻硬是把自己灌醉,醉得人事不省。 因為他畢竟不是聖人。 知道自己的情人正在拜天地,新郎官卻不是自己,又有誰還能保持清清醒醒,高高興興地在街上逛來逛去? 所以他逛到第一個賣酒的地方時,就停了下來,停了一個多時辰。 可是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醉。 ——這地方的酒好像太淡了,好像兌了水。 所以他又逛到第二個賣酒的地方,用一種不穩定的腳步逛了進去。 這次他是怎麼出來的,他已記不清了,以後是不是到過第三個地方?他更記不清了。 他唯一記得的事,是把一個帶著婊子去喝酒的土流氓頭上打了個洞。 那個洞究竟有多大?他也已完全不記得。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睡在一條死弄中的垃圾堆裏。 又髒又臭的垃圾堆,連野狗都絕不肯在這種地方睡一下子。 他可以保證這絕不是他自己願意的,他一向沒有睡在垃圾堆裏的習慣。 ——一定是那個頭上有洞的土流氓,找了人來報仇,先揍了他一頓,再把他拋到這裏來。 他不久就證實了這件事。 因為他站起來的時候不但頭痛欲裂,而且全身都發疼。 那一定要很重的拳頭才能把他打成這樣子,他還沒有學會打人前就已先學會挨打的。 然後他又發現頭疼並不是完全因為酒醉,他頭上也多了個洞。 無論誰若是發現自己被人拋在垃圾堆裏,被整得一塌糊塗,都免不了要很生氣,很難受的。 ——偶而能被人痛揍,豈非也是件蠻有趣的事。 何況,他相信揍他的那些傢伙們,現在一定也很痛。 走出巷子,是條斜街,就像長安城裏大多數街道一樣,古老而陳舊。 街對面有家小酒館,門口掛著個很大的酒葫蘆,是鐵鑄的。 葉開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打架喝酒,都是在這小酒鋪裏。 酒鋪後面,好像就是個「暗門子」,那土流氓帶出來的,就是這暗門子裏的女人。 從這裏往左轉,再轉過兩條街,就是鴻賓客棧。 葉開這一輩子,大概是再也不會到鴻賓客棧去了,那裏的傷心事實在太多。 現在應該到哪裏去?應該做些甚麼事?葉開連想都沒有想。 他決定暫時甚麼都不去想,現在他腦子裏還是昏沉沉的。 他只知道絕不能往左邊走。 今天居然又是晴天,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暖和和的,很舒服。 街上的人都穿著新衣服,臉上都帶著喜氣,一見面就作揖,不停地說:「恭喜」,葉開這才想起來,今天還是大年初二。 別的人在大年初二這一天,應該做些甚麼事呢? ——帶著孩子到親戚朋友家去拜年,收些壓歲錢,然後再回家,準備些金果元寶,等著別人來拜年,把壓歲錢再還給別人的孩子。 這一天大家都不許說不吉利的話,更不許吵架、生氣。 可是既沒有家、又沒有朋友的異鄉浪子,在這一天又該幹甚麼? 葉開在街上逛來逛去,東張西望,其實眼睛裏甚麼都沒有看到,心裏甚麼都沒有去想,也許只在想一件事。 丁靈琳現在正幹甚麼? 他本來已決定,永遠再也不想她了,但卻不知為了甚麼,他這昏沉沉的腦袋裏,想來想去,偏偏都只有她一個人。 他剛才還決定,絕不再到鴻賓客棧去,可是現在一抬起頭,就發現自己還是又走到這條路上來了。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看見鴻賓客棧那塊高高掛著的金字招牌,只看見一大堆人,圍在那裏,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在搖頭嘆息,甚至還有些人正在那裏抱著頭放聲大哭著。 這裏究竟出了甚麼事? 葉開忍不住逛了過去,擠進人叢,然後他整個人就忽然變得冷冷冰冰,就像是一下子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冷水潭裏。 長安城裏氣派最大的鴻賓客棧,現在竟已變成了一片瓦礫。 鴻賓客棧昨夜的慘案,直到天亮才有人知道,因為昨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晚上,大家通常都是在待在家裏的,誰也不會到街上來閒逛,就算有人,也是些已賭得頭昏腦脹的人,誰也不會逛到客棧裏去。 待在家裏的人,也大多都在喝酒,賭錢,更不會關心到外面的事。 老掌櫃請去喝喜酒的,大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光棍,沒有人關心的光棍。 就因為這是個特別的日子,所以才會發生那些特別的事。 這並不是巧合。 每件事的發生和存在,都一定有它的原因。 「這裏是甚麼時候走水的?」 「不知道。」 「昨天夜裏我在賭葉子牌,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知道。」 「聽說昨天晚上有人在這裏做喜事?」 「好像是的。」 「那些來喝喜酒的人,怎麼連一個都不在?」 「不知道。」 「那對新人呢?」 「不知道。」 這地方雖然已被燒成了瓦礫,卻連一個人的骸骨都沒有。 「這裏的老掌櫃呢?」 「不知道。」 昨天晚上這裏究竟出了甚麼事,簡直連一個知道的人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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