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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藍衣人沉著臉,過了很久,忽然又問道:「這些珠寶裏,是不是有塊上面刻著四個妖魔的玉牌?」

  「有的。」

  老掌櫃很快就找了出來,上面刻著的,是四個魔神,一個手執智磐,一個手執法杖,一個手托山峰,還有一個手裏竟托著個赤裸的女人。藍衣人看著這塊玉牌,瞳孔似在收縮。

  丁靈琳忍不住問:「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藍衣人沒有回答,卻在冷笑。

  ***

  郭定居然已能站起來。這藍衣人的神通,竟似真的連閻王都沒法子管。可是丁靈琳要謝他的時候,就發現他已不見了,丁靈琳也沒法子去找他。她已穿上了新娘子的吉服,老掌櫃請來的喜娘,正在替她抹最後一點胭脂。

  客人們已到了很多,其中是不是有他們的熟人?楊天和呂迪是不是已來了?丁靈琳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當然不能再出去東張西望,她坐在床沿,全身似已完全僵硬。

  外面樂聲悠揚,一個喜娘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來悄悄道:「客人已快坐滿了,新郎倌也已經在等著拜天地,新娘子也該出去了。」

  丁靈琳沒有動。

  ——葛病是不是葉開找來的?葉開是不是還沒有死?

  她的心在絞痛。

  在外面等著的若是葉開,她早已像燕子般飛了出去。

  ——葉開呢?

  丁靈琳勉強忍耐著,控制著自己,現在絕不能讓眼淚滾下來。這本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郭定是個好人,也是條男子漢,對她的感情,也許比葉開更深厚真摯。

  葉開對她總是忽冷忽熱,吊兒郎當的樣子。何況,郭定還救了她的命,為了報恩而嫁的女人,她並不是第一個。她在安慰自己,勸自己,可是她心裏還是忍不住要問自己:「這樣究竟是對?還是錯?」

  這問題永遠也沒有人能回答的。

  樂聲漸急,外面已有人來催了。丁靈琳終於站起來,彷彿已用盡了全身力氣,才站起來。喜娘用紅巾蒙住了她的臉,兩個人扶著她。

  慢慢地走了出去。走過長廊,走過院子,大廳裏吵得很,有各式各樣的聲音。只可惜其中偏偏少了一種她最想聽的聲音——葉開的笑聲。

  現在無論葉開是不是還活著,都已不重要了。

  她已走到郭定身旁,已聽見了喜官在大聲道:「一拜天地。」

  喜娘們正準備扶著她拜下去,突聽一聲驚呼,一陣衣袂帶風聲來到她面前。

  南宮浪?

  丁靈琳立刻想起了那幅畫,想起了畫上那個沒有臉的人,那柄滴著血的劍。她再也顧不了別的,忽然抬起手,掀起了蒙在臉上的紅巾。她立刻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佩劍、臉色慘白、就像是幽靈般突然出現的人。這人就站在她面前,手裏還提著檀木匣子。守在四角的黃衣人已準備轉過來,郭定的臉上也已變了顏色。

  丁靈琳忽然冷笑,道:「南宮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黑衣人搖搖頭,道:「我不是南宮浪。」

  丁靈琳道:「你不是?」

  黑衣人道:「我是來送禮的。」

  丁靈琳道:「為甚麼直到現在才來送禮?」

  黑衣人道:「雖然送得遲了些,總比不送好。」

  丁靈琳看著他手裏提著的檀木匣子,道:「這就是你送來的禮?」

  黑衣人點點頭,一隻手托起木匣,一隻手掀開蓋子。站在丁靈琳旁邊的喜娘忽然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她已看見了匣子裏裝的是甚麼,這黑衣人送來的禮物,竟是顆血淋淋的人頭。

  是誰的人頭?

  龍鳳花燭高燃,是紅的,鮮紅。血也是紅的,還沒有乾。丁靈琳的臉卻已慘白。

  黑衣人看著她,淡淡道:「你若認為我送的禮有惡意,你就錯了。」

  丁靈琳冷笑道:「這難道還是好意?」

  黑衣人道:「非但是好意,而且我可以保證,今天來的客人裏,絕沒有任何人送的禮比我這份禮更貴重。」

  丁靈琳道:「哦?」

  黑衣人指著匣子裏的人頭,道:「因為這個人若是不死,兩位今天只怕就很難平平安安地過你們的洞房花燭夜。」

  丁靈琳道:「這個人是誰?」

  黑衣人道:「是個一心要來取你們頸上人頭的人。」

  丁靈琳聳然失聲,道:「是南宮浪?」

  黑衣人道:「不錯,就是他。」

  丁靈琳輕輕吐出口氣,道:「你是誰?」

  黑衣人道:「本來也是南宮浪的仇人。」

  丁靈琳道:「現在呢?」

  黑衣人道:「現在是個已送過了禮,正等著要喝喜酒的客人。」

  丁靈琳看著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已沒有甚麼話可以再問。

  大廳中擁擠著各式各樣的人,人叢裏突然有個針一般尖銳的聲音冷冷道:「戴著人皮面具來喝喜酒,只怕很不方便。」

  黑衣人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瞳孔卻已突然收縮,厲聲道:「甚麼人?」

  那聲音冷笑道:「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的,我卻知道你就是南宮浪。」

  黑衣人突然出手,連匣子帶人頭,一起向丁靈琳臉上摔了過去,背後的劍已出鞘。

  劍光一閃,直刺郭定胸膛。

  這變化實在太快,他的出手更快。

  郭定能站著已很勉強,哪裏還能避得開他這閃電般的一劍。

  丁靈琳也只有看著。

  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迎面摔過來,無論誰都會吃一驚的。

  等她躲過去時,劍鋒距離郭定的胸膛已不及一尺。

  她手裏縱然有奪命的金鏢,也未必來得及出手,何況新娘子身上,當然絕不會帶著兇器。

  ——沒有臉的人,滴著血的劍。

  眼看著那幅圖畫已將變為真實,眼看著郭定已將死在他劍下。

  這世上幾乎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又有刀光一閃。

  雪亮的刀光,比閃電還快,比閃電還亮,彷彿是從左邊的窗外射入的。

  刀光一亮起,丁靈琳已穿窗而出,拋下滿堂的賓客,拋下了劍鋒下的郭定。

  拋下了一切!

  因為她知道這一刀必定能救得了郭定!必定能擊退這黑衣人!

  這是救命的刀!已救過無數人的命!

  她知道,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發出這一刀。

  只有一個人!

  她絕不能讓這個人就這麼樣一走了之,她就算死,也要再看一看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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