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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凌晨。

  天空還是灰暗的,人都還在沉睡。

  丁靈琳像是隻羚羊,在一重重屋脊上跳躍著,還不時發出瘋狂的笑聲。

  「我已殺了葉開,我已殺了葉開——」

  她竟似覺得這是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

  「她瘋了。」

  郭定已將自己的輕功施展到極限,還是追出了很遠,才追上她。

  「丁姑娘,跟我回去。」

  丁靈琳瞪了他一眼,竟已完全不認得他,突然一刀向他刺了過去。

  刀上還有血,葉開的血。

  郭定咬了咬牙,回身反手,去奪她的刀。

  他並沒有奪下她的刀,可是他另一隻手已閃電般地扣在她左頸後。

  丁靈琳的眼睛突然發直,人已倒下。

  四面無人,屋脊上的霜白如銀。

  丁靈琳的呼叫,居然並沒有將玉簫道人驚動出來。

  郭定已抱起了丁靈琳,他急著要趕回去看看葉開的傷勢,已顧不得男女之嫌。

  可是那屋子裏已沒有人了——已沒有活人了。

  一直沉睡昏迷著的韓貞,已被一柄長劍釘死在床上。

  地上的血跡已凝結,是葉開的血。

  桌角上也有血跡,也是葉開的血。

  但葉開卻已不見了,崔玉真也已不見了。

  ***

  是誰的長劍?是誰下的毒手?為甚麼要對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下毒手?

  葉開到哪裏去了,難道已被崔玉真帶回去獻給了玉簫道人?

  無論如何,他實在已凶多吉少。

  屋子很小,但卻收拾得很乾淨。

  屋角裏有個小小的木櫃,是鎖著的,旁邊的妝台上,擺著面銅鏡。

  冷風吹得窗紙簌簌的一響,門上掛著布簾,門外傳來一陣陣的藥香。

  葉開並沒有死。

  他已醒了過來,他醒來時,就發現自己是在這麼樣一個地方。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是赤裸裸地躺在床上,蓋著三條很厚的棉被。

  他胸膛上的傷口已被人用白布包紮了起來,包紮得很好。

  是誰替他包紮的?這裏究竟是甚麼地方?

  他想坐起來,但胸膛上彷彿還插著一把刀,只要一動,就疼得全身都彷彿要撕裂。

  他想呼喊,但這時門簾已掀起,已有個人端著碗藥慢慢地走了進來。

  崔玉真。

  她已脫下了她的道袍,身上是套青布衣裙,蛾眉淡掃,不施脂粉,眉目間卻帶著濃濃的憂思。

  看見葉開已醒,她的眉也已舒展開了。

  「我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葉開問出了這句話,立刻就發覺這是句廢話,當然是崔玉真將他救到這裏來的。

  崔玉真已走過來,將藥碗輕輕地放在床畔的小几上。

  她每一個動作看來都那麼溫柔,已完全不是那個隨著簫聲扭動腰肢的女道人。

  葉開看著她,忽然有了種很安全的感覺,心也已定了下來。

  但他卻還是忍不住要問:「這裏是甚麼地方?」

  崔玉真垂著頭,輕輕地吹著藥,過了很久才回答:「是別人的家。」

  「是誰的家?」

  「是個做茶葉買賣的生意人。」

  葉開道:「你認得他?」

  崔玉真沒有回答這句話,卻輕輕道:「你受的傷很重,我怕玉簫道人他們找來,只好帶你趕快走。」

  她是個很細心的女人,想得很周到。

  葉開若是留在那屋子裏,說不定也早已被一柄長劍釘死在床上。

  崔玉真又道:「可是我第一次到長安城,一個人也不認得,那時天剛亮,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帶你到甚麼地方去。」

  葉開道:「所以你就闖到這人家裏?」

  崔玉真點頭道:「這是個很平凡的小戶人家,絕對沒有人想到你會在這裏。」

  葉開道:「這裏的主人你當然也不認得?」

  崔玉真只好承認:「我不認得。」

  她說過,在長安城裏她一個人都不認得。

  葉開道:「現在他們的人呢?」

  崔玉真遲疑著,又過了很久,才輕輕道:「已被我殺了。」

  她垂著頭,不敢去看葉開,她怕葉開會罵她。

  可是葉開連一個字也沒有說。

  他並不是那種道貌岸然的道學君子,他知道若不是崔玉真,現在他已不知死在誰的手下。

  長安城裏要殺他的人實在不少。

  一個半生不熟的女人,冒著生命的危險救了他,又在全心全意地照顧著他,為了他的安全,竟不惜殺人。

  你叫他怎麼還忍心責備她,怎麼還能罵得出口。

  崔玉真道:「我闖進來的時候,有兩個人睡在床上,我本來以為他們是夫婦。」

  葉開終於忍不住問:「難道他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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