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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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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定也在看著他,忽然道:「你以前有沒有戰勝過?」 「當然有。」 郭定道:「你戰勝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大人物要搶著請你喝酒?」 葉開道:「是。」 郭定道:「你不去?」 葉開道:「不去。」 郭定笑了,笑容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寂寞之意,又喝了杯酒,才徐徐道:「以前我總是想戰勝別人,壓倒別人,可是現在——」 葉開道:「現在怎麼樣?」 郭定凝視著手裏的空杯,道:「現在我才知道,勝利的滋味並不如我想像中那麼好。」 他忽然將手裏的空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你看這是甚麼?」 葉開道:「這是個空酒杯。」 郭定道:「一個人戰勝了之後,有時也會忽然變得像這空酒杯中的酒一樣,突然變空了。」 這種感覺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葉開能瞭解這種無法形容的空虛和寂寞,他也曾體驗過。 他沒有再說甚麼,替郭定倒滿了空杯,微笑道:「你也說得太多,喝得太少。」 郭定舉杯。 葉開微笑著,又道:「無論如何,勝利的滋味至少總比失敗好。」 寒風在窗外呼嘯。 小炭爐裏的火將熄滅,那沒精打采的夥計,將脖子縮在破棉襖裏,似已快睡著了。 在如此寒夜裏,只有家才是溫暖的。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們,你們的家在哪裏?你們為甚麼還不回去? 混濁的酒,冷得發苦,可是冷酒喝下肚子裏後,也會變成一團火。 已喝了幾杯?誰去記它?誰記得清? 葉開滿滿地倒了一杯,很快地喝了下去。 他想醉?想逃避? 若是遇見了一些無法解決、無可奈何的事,又有誰不想大醉一場? 郭定看著他,道:「我本來只想一個人在這裏大醉一場,卻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葉開道:「你想不到我會到這種地方來喝酒?」 郭定道:「我想不到你會一個人來。」 葉開又乾了一杯,忽然笑了笑,道:「我自己也想不到。」 他笑得很苦。 郭定不懂:「你自己也想不到?」 葉開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問道:「你知不知道東海玉簫?」 郭定當然知道,說道:「可是我沒有見過他。」 葉開道:「我見過。」 東海玉簫已有很多年未曾在江湖中出現過,郭定忍不住問:「你幾時見過他?」 葉開道:「剛才。」 郭定的眼睛裏突然發出光:「你們已交過手?」 葉開點點頭。 郭定道:「你也勝了他?所以你才到這裏來喝酒?」 葉開道:「我沒有勝,也沒有敗。」 郭定又不懂。 在他的思想中兩人只要一交上手,就一定要分出勝負。 葉開道:「我們雖然已交手,卻沒有繼續下去。」 郭定道:「為甚麼?」 葉開道:「因為我不想敗給他。」 郭定道:「你沒有把握勝他?」 葉開道:「沒有。」 郭定道:「你已看出他的武功比你高?」 葉開笑了笑道:「他的武功很淵博,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不能精純。」 郭定道:「你本來可以勝他的?」 葉開並不否認。 郭定道:「可是今天你卻沒有把握勝他?」 葉開道:「完全沒有。」 郭定道:「為甚麼?」 葉開道:「因為我的心很亂。」 郭定道:「你看來並不像時常會心亂的人。」 葉開道:「我本來就不是時常會心亂的人,可是今天——」 郭定突然明白:「難道那位丁姑娘已落入玉簫手裏?」 葉開點點頭,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郭定也乾了一杯,又一杯,「鐵劍好名,玉簫好色。」 這句話他當然聽說過。 他突然奪過葉開的酒杯,大聲道:「今天你絕不能喝醉。」 葉開苦笑。 郭定道:「你一定要想法子趕快將她救出來。」 葉開道:「我想不出法子。」 郭定道:「玉簫想怎麼樣?」 葉開道:「他要我用上官小仙去將她換回來。」 郭定道:「你不肯?」 葉開道:「我肯,可是我找不到上官小仙。」 郭定道:「你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葉開道:「沒有人知道。」 郭定道:「她真的不是傳說中那樣的白癡?」 葉開苦笑道:「我本來也被她騙過了,我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遇見過比她更狡猾、更可怕的人。」 郭定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徐徐道:「這些話本不能相信的。」 葉開道:「我明白。」 郭定道:「可是現在我相信了。」 葉開也沉默了很久,才徐徐道:「我本不願將這件事告訴你,可是現在我卻說了出來。」 他並沒有去看郭定。 郭定也不再看他。 他們竟彷彿在盡量避免接觸到對方的目光。 他們都不是那種喜歡將自己情感流露出來,讓別人知道的人。 難道他們都生怕自己的情感一時激動,會流下淚來? 但友情這件事,本就不是用眼睛看的。他們雖然不去看,友情卻已在他們心裏撒下了種籽生出了根。 這的確是件很奇怪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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