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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葉開冷冷道:「她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忽然病了?我倒要看看她得的什麼怪病。」他沉著臉,竟好像準備往屋裡闖。

  陳大倌垂下頭,緩緩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帶公子去看看也好。」他真的帶著葉開從客廳走到後面的臥房,悄悄推開門,掀起了簾子。

  屋裡光線很暗,窗子都關得嚴嚴的,充滿了藥香。一個女人面向著牆,睡在床上,頭髮亂得很,還蓋著床被子,果然是在生病的樣子。

  葉開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倒錯怪你了。」

  陳大倌陪笑道:「沒關係。」

  葉開道:「這麼熱的天,她怎麼還蓋被?沒病也會熱出病來的。」

  陳大倌道:「她在打擺子,昨天晚上蓋了兩床被還在發抖。」

  葉開忽然笑了笑,淡淡道:「死人怎麼還會發抖的呢?」這句話沒說完,他的人已衝了進去,掀起了被。被裡是紅的,血是紅的!人已僵硬冰冷。葉開輕輕地蓋起了被,就好像生怕將女人驚醒。葉開嘆息了一聲,慢慢地回過頭。

  陳大倌還站在那裡,陰沉沉的笑容,彷彿刻在臉上的。

  葉開嘆道:「看來我已永遠沒有口福嘗到陳大嫂做的菜了。」

  陳大倌冷冷道:「死人的確不會做菜。」

  葉開道:「你呢?」

  陳大倌道:「我不是死人。」

  葉開道:「但你卻應該是的。」

  陳大倌道:「哦?」

  葉開道:「因為我已在棺材裡看見過你。」

  陳大倌的眼皮在跳,臉上卻還是帶著微笑——這笑容本就是刻在臉上的。

  葉開說道:「要扮成陳大倌的確並不大困難,因為這人本就天天在假笑,臉上本就好像戴著個假面具。」

  陳大倌冷冷道:「所以這人本就該死。」

  葉開道:「但你無論扮得多像,總是瞞不過他老婆的;天下還沒有這麼神秘的易容術。」

  陳大倌道:「所以他的老婆也該死。」

  葉開道:「我只奇怪,你們為什麼不將他老婆也一起裝進棺材裡?」

  陳大倌道:「有個人睡在這裡總好些,也免得夥計疑心。」

  葉開道:「你想不到還是有人起疑心。」

  陳大倌道:「的確想不到。」

  葉開道:「所以我也該死。」

  陳大倌忽然嘆了口氣,道:「其實這件事根本就和你完全沒有關係。」

  葉開點點頭道:「我明白,你們為的是要對付傅紅雪。」

  陳大倌也點點頭,道:「他才真的該死。」

  葉開道:「為什麼?」

  陳大倌冷笑道:「你不懂?」

  葉開道:「只要是萬馬堂的對頭都該死?」

  陳大倌的嘴閉了起來。

  葉開道:「你們是萬馬堂找來的?」

  陳大倌的嘴閉得更緊。但是他的手卻鬆開了,手本是空的,此刻卻有一蓬寒光暴雨般射了出來。就在同一剎那間,窗外也射入了一點銀星,突然間,又花樹般散開。一點銀星竟變成了一蓬花雨,銀光閃動,亮得令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一柄刀已插入「陳大倌」的咽喉。

  他至死也沒有看見這柄刀是從那裡來的。刀看不見,暗器卻看得見。暗器看得見,葉開的人卻已不見了。接著,滿屋閃動的銀光花雨也沒有了消息。

  葉開的人還是看不見。

  風在窗外吹,屋子裡卻連呼吸都沒有。過了很久,突然有一隻手輕輕地推開了窗子,一隻很好看的手,手指很長,也很乾淨。但衣袖卻髒得很,又髒、又油、又膩。這絕不是張老實的手,卻是張老實的衣袖。一張臉悄悄地伸進來,也是張老實的臉。

  他還是沒有看見葉開,卻看見陳大倌咽喉上的刀。他的手突然僵硬。然後他自己咽喉上也突然多了一把刀。他至死也沒有看見這柄刀。插在別人咽喉上的刀,當然就已沒有危險,他當然看得見。

  不幸的是,他只看見了刀柄。難道真的只有看不見的刀,才是最可怕的,葉開輕煙般從屋樑上掠下來,先拾取了兩件暗器,再拔出了他的刀。他凝視著他的刀,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嚴肅,嚴肅得甚至已接近尊敬。

  「我絕不會要你殺死多餘的人,我保證,我殺的人都是非殺不可的!」

  宋老闆張開了眼睛。

  屋子裡有兩個人,兩個人都睡在床上。一個女人面朝著牆,睡的姿勢幾乎和陳大倌的妻子完全一樣,只不過頭髮已灰白。他們夫妻年紀都已不小。他們似乎都已睡著。直到屋子裡有了第三個人的聲音時,宋老闆才張開眼睛。他立刻看見了一隻手。

  手裡有兩樣很奇怪的東西,一樣就像山野中的芒草,一樣卻像是水銀凝結成的花朵。他再抬頭,才看見葉開。屋子裡也很暗,葉開的眼睛卻亮得像是兩盞燈,正凝視著:他道:「知道這是什麼?」

  宋老闆搖了搖頭,目中充滿了驚訝和恐懼,連脖子都似已僵硬。

  葉開道:「這是暗器。」

  葉開接道:「暗器就是一種可以在暗中殺人的武器。」

  宋老闆也不知是否聽懂,但總算已點了點頭。

  葉開道:「這兩樣暗器,一種叫『五毒如意芒』,另一種叫『火樹銀花』,正是採花蜂潘伶的獨門暗器。」

  宋老闆舔了舔發乾的嘴脣,勉強笑道:「這兩位大俠的名字我從未聽說過。」

  葉開道:「他們不是大俠。」

  宋老闆道:「不是?」

  葉開道:「他們都是下五門的賊,而且是採花賊。」他沉下臉,接著道:「我一向將別人的性命看得很重,但他們這種人卻是例外。」

  宋老闆道:「我懂,沒有人不恨採花賊的。」

  葉開道:「但他們也是下五門中,最喜用暗器的五個人。」

  宋老闆道:「五個人?」

  葉開道:「這五個人就叫做江湖五毒,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三個更毒的。」

  宋老闆動容:「這五個人難道已全都來了?」

  葉開道:「大概一個也不少。」

  宋老闆道:「是什麼時候來的?」

  葉開道:「前天,就是有人運棺材來的那一天。」

  宋老闆道:「我怎麼沒看見那天有五個這樣的陌生人到鎮上來?」

  葉開道:「那天來的還不止他們五個,只不過全都是躲在棺材中來的,所以鎮上沒有人發現。」

  宋老闆道:「那駝子運棺材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將這些人送來?」

  葉開道:「大概是的。」

  宋老闆道:「現在他們難道還躲在棺材裡?」

  葉開道:「現在棺材裡已只有死人。」

  宋老闆鬆了口氣,道:「原來他們全都死了。」

  葉開道:「只可惜死的不是他們,是別人。」

  宋老闆道:「怎麼會是別人?」

  葉開道:「因為他們出來時,就換了另一批人進去了。」

  宋老闆失聲道:「換了什麼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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