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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沈三娘道:「因為她一向對我很好,一向將我當做她的姐妹。」

  葉開道:「沒有別的原因?」沈三娘垂下頭,過了很久,才輕輕道:「這當然也因為白大哥一向是我最崇拜的人。」

  她忽又抬起頭,盯著葉開,道:「你好像一定要將每件事都問個明白才甘心。」

  葉開道:「我本來就是個喜歡刨根挖底的人。」

  沈三娘眼睛裡的表情忽然變得奇怪,盯著他道:「所以你也常常喜歡躲在屋頂上偷聽別人說話。」

  葉開笑了,道:「看來你好像也要將每件事都問得清清楚楚才甘心。」

  沈三娘咬著嘴脣,道:「但那天晚上,屋子裡的女人並不是我。」

  葉開看著她,眼睛裡的表情也變得很奇怪,過了很久,才慢慢地問道:「不是你是誰?」

  沈三娘道:「是翠濃。」

  葉開的眼睛突然發亮,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傅紅雪看著他要拉翠濃時,臉上為什麼會露出憤怒之色。

  沈三娘慢慢地為他倒了杯酒,道:「所以那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就不是翠濃。」

  葉開道:「不是翠濃是誰?」

  沈三娘眼波忽然變得霧一樣的朦朧,緩緩地:「隨便你要將誰當她都行,只要不是翠濃——」

  葉開長嘆了一聲道:「我明白了。」

  沈三娘柔聲:「謝謝你。」

  葉開道:「但我又有點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沈三娘垂下頭,垂得很低,好像下願再讓葉開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又過了很久,她才嘆息著,黯然道:「為了復仇,我做過很多不願做的事!」

  葉開道:「也許每個人都做過一些他本來不願做的事。」

  沈三娘道:「但這一次我卻不願再做。」

  葉開眼睛裡充滿了同情,道:「你當然不是為了自己。」

  沈三娘道:「我的確是怕害了他,他和我這種女人本不該有任何關係,只不過——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葉開道:「哦?」

  沈三娘用力咬著嘴脣,道:「我已盡了我的力,現在我再也不願碰一碰我不喜歡的男人。」

  ▼第二十章 一醉解千愁

  葉開舉杯飲盡,酒似已有些發苦。他當然也了解一個女人被迫和她所憎惡的男人在一起時,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沈三娘忽然抬起頭來,掠了掠鬢邊的散髮,道:「我這一生中從未有過我真正喜歡的男人,你信不信?」她眼波朦朧,似已有了些酒意。

  葉開輕輕嘆息,只能嘆息。

  沈三娘道:「其實馬空群對我並不錯,他本該殺了我的。」

  葉開道:「為什麼?」

  沈三娘道:「因為他早已知道我是什麼人。」葉開道:「可是他並沒有殺你。」

  沈三娘點點頭,道:「所以我本該感激他的,但是我卻要恨他。」她用力握緊酒杯,就好像已將這酒杯當成馬空群的咽喉。

  樽已空。

  葉開將自己杯中的酒,倒了一半給她。然後她就將這杯酒喝了下去,喝得很慢,彷彿對這杯酒十分珍惜。

  葉開凝視著她,緩緩:「我想你現在一定永遠再也不願見到馬空群。」

  沈三娘道:「我不能殺他,只有不見他。」

  葉開柔聲道:「但你的確已盡了你的力。」

  沈三娘垂著頭,凝視著手裡的酒杯,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事?」

  葉開笑了笑,道:「因為我是個懂事的男人?」

  沈三娘柔聲道:「你也是個很可愛的男人,若是我年輕,一定會勾引你。」

  葉開凝視著她,道:「你現在也並不老。」

  沈三娘也慢慢地抬起頭,凝視著他,嘴角又露出那動人的微笑,幽幽地說道:「就算還不老,也已經太遲了——」她笑得雖美,卻彷彿帶著種無法形容的苦澀之意。

  一種比甜還有韻味的苦澀之意。一種悽涼的笑。然後她就忽然站起來,轉過身,又取出一樽酒,帶著笑道:「所以現在我祇想你陪我大醉一次。」

  葉開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也有很久未曾真的醉過。」

  沈三娘道:「可是在你還沒有喝醉以前,我還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葉開:「你說。」

  沈三娘說道:「你當然看得出傅紅雪是個怎麼樣的人。」

  葉開點點頭,道:「我也很喜歡他。」

  沈三娘道:「他的智慧很高,無論學什麼,都可以學得很好,但他卻又是個很脆弱的人,有時他雖然好像很堅強,其實卻只不過是在勉強控制著自己,那打擊若是再大一點,他就承受不起。」

  葉開在聽著。

  沈三娘道:「他殺公孫斷的時候,我也在旁邊,你永遠想不到他殺了人後有多麼痛苦,我也從未看過吐得那麼厲害的人。」

  葉開道:「所以你怕他——」

  沈三娘道:「我祇怕他不能再忍受那種痛苦,祇怕他會發瘋。」

  葉開嘆道:「但他卻非殺人不可。」

  沈三娘嘆了口氣,道:「可是我最擔心的,還是他的病。」

  葉開皺眉:「什麼病?」

  沈三娘道:「一種很奇怪的病,在醫書上叫癲癇,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羊癲瘋,只要這種病一發作,他立刻就不能控制自己。」

  葉開面上也現出憂鬱之色,道:「我看過這種病發作的樣子。」

  沈三娘道:「最可怕的是,誰也不知道他這種病要在什麼時候發作,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心裡永遠有一種恐懼,所以他永遠都是緊張的,永遠不能放鬆自己。」

  葉開苦笑道:「老天為什麼要叫他這種人得這種病呢?」

  沈三娘道:「幸好現在還沒有別人知道他有這種病,萬馬堂當然更不會知道。」

  葉開道:「你能確定沒有別人知道?」

  沈三娘道:「絕沒有。」她的確很有信心,因為她還不知道傅紅雪的病最近又發作過一次,而且偏偏是在馬芳鈴面前發作的。

  葉開沉吟道:「他若緊張時,這種病發作的可能是不是就比較大?」

  沈三娘道:「我想是的。」

  葉開道:「他和萬馬堂交手時,當然一定會緊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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