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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馬芳鈴道:「你這下流胚,你這無賴,你再不下去,我就要叫了。」她本想痛罵他一頓的,但她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很溫柔。這又是為了什麼?

  葉開笑道:「你不會叫的,何況,你就算叫,也沒有人聽得見。」

  馬芳鈴道:「你——你——你想幹什麼?」

  葉開道:「什麼都不想。」

  他的呼吸也彷彿春風般溫柔,慢慢地接著道:「你看,月光這麼淡,夜色這麼悽涼,一個常在天涯流浪的人,忽然遇著了你這麼樣一個女孩子,又還能再想什麼?」馬芳鈴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想說話,又怕聲音顫抖。

  葉開忽又道:「你的心在跳。」

  馬芳鈴用力咬著嘴脣,道:「心不跳,豈非是個死人了?」

  葉開道:「但你的心卻跳得特別快。」

  馬芳鈴道:「我——」

  葉開道:「其實你用不著說出來,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馬芳鈴道:「哦?」

  葉開道:「你若不喜歡我,剛纔就不會勒馬停下,現在也不會讓這匹馬慢慢地走。」

  馬芳鈴道:「我——我應該怎麼樣?」

  葉開道:「你只要打一聲呼哨,這匹馬就會把我摔下去。」

  馬芳鈴忽然一笑,道:「多謝你提醒了我。」她一聲呼哨,馬果然輕嘶著,人立而起。

  葉開果然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她自己也摔了下去,恰巧跌在葉開懷裡。

  只聽轡鈴聲響,這匹馬已放開四蹄,跑走了。

  葉開嘆了口氣,喃喃道:「只可惜我還忘記提醒你一樣事,我若摔下來,你也會摔下來的。」

  馬芳鈴咬著牙,恨恨道:「你真是下流胚,真是個大無賴——」

  葉開道:「但卻是個很可愛的無賴,是不是?」

  馬芳鈴道:「而且很不要臉。」

  話未說完,她自己忽也「噗哧」一聲笑了,臉卻也燒得飛紅。如此空闊的大草原,如此悽涼的月色,如此寂寞的秋夜——

  你卻叫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怎麼能硬得起心腸來,推開她並不討厭的男人。一個又壞、又特別的男人。

  馬芳鈴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你這樣的人,我真沒看見過。」

  葉開道:「我這樣的男子本來不多。」

  馬芳鈴道:「你對別的女人,也像對我這樣子的嗎?」

  葉開道:「我若看見每個女人都像這樣子,頭早已被人打扁了。」

  馬芳鈴又咬起嘴脣,道:「你以為我不會打扁你的頭?」

  葉開道:「你不會的。」

  馬芳鈴道:「你放開我的手,看我打不打扁你?」

  葉開的手已經放開了。

  她扭轉身,揚起手,一巴掌摑了下去。她的手揚得很高,但落下去時卻很輕。葉開也沒有閃避,只是靜靜地坐在地上,靜靜地凝視著她。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明星。風在吹,月光更遠。她慢慢地垂下頭,道:「我——我叫馬芳鈴。」

  葉開道:「我知道。」

  馬芳鈴道:「你知道?」

  葉開道:「我已向你那蕭大叔打聽過你!」

  馬芳鈴紅著臉一笑,嫣然道:「我也打聽過你,你叫葉開。」

  葉開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打聽過我。」

  馬芳鈴的頭垂得更低,忽然站起來,遙望著西沉的月色,輕輕道:「我——我該回去了。」

  葉開沒有動,也沒有再拉住她。

  馬芳鈴轉過身,想走,又停下,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葉開仰天躺了下去,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走,我等你。」

  馬芳鈴道:「等我?」

  葉開道:「無論我要耽多久,你那蕭大叔都絕不會趕我走的。」

  馬芳鈴回眸一笑,人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蒼穹已由暗灰漸漸變為淡青。冷月已漸漸消失在曙色裡。葉開還是靜靜地躺著,彷彿正在等著旭日自東方昇起。他知道不會等得太久的。

  ▼第六章 誰是埋刀人

  旭日東昇。

  昨夜的血腥氣,已被晨風吹散。晨風中充滿了乾草的芳香,萬馬堂的旗幟又在風中招展。葉開嘴裡嚼著根乾草,走向迎風招展的大旗。他看來還是那麼悠閒,那麼懶散,陽光照著他身上的沙土,粒粒閃耀如黃金。

  巨大的拱門下,站著兩個人,似乎久已在那裡等著他。他看出了其中一個是雲在天,另一人看見了他,就轉身奔入了萬馬堂。

  葉開走過去,微笑著招呼道:「早。」

  雲在天的臉色卻很陰沉,只淡淡回了聲:「早。」

  葉開道:「三老闆已歇下了麼?」雲在天道:「沒有,他正在大堂中等你,大家全都在等你。」

  大家果然已全都到了萬馬堂,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每個人面前都擺份粥菜,但卻沒有一個人動筷子的。

  樂樂山卻還是伏在桌上,似仍宿酒未醒。

  葉開走進來,又微笑著招呼:「各位早。」

  沒有人回應,但每個人卻都在看著他,眼色彷彿都很奇特。只有傅紅雪仍然垂著眼,凝視著自己握刀的手、手裡的刀。

  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著的。葉開坐下來,拿起筷子,喝了一口粥,吃一口蛋。粥仍是溫的,他喝了一碗,又添一碗。等他吃完了,放下筷子,馬空群才緩緩道:「現在已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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