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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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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開道:「不祥未必,只不過——未免要令人興起幾分惆悵而已。」 蕭別離淡淡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人生本難免別離,將來閣下想必要離此而去,在下又何嘗不如此;所以,若是仔細一想,這名字也普通得很。」 葉開大笑,道:「但自古以來,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閣下既然取了個如此引人憂思的名字,就當乾一大杯。」 蕭別離一飲而盡,持杯沉吟,忽然道:「其實人生之中,最令人銷魂的,也並非別離,而是相聚。」 葉開道:「相聚?」 蕭別離道:「若不相聚,那有別離?」 葉開咀嚼良久,不禁嘆息,喃喃道:「不錯,若無相聚,哪來的別離?——若無相聚,又怎麼會有別離?——」他反反覆覆低詠著這兩句話,似已有些痴了。 蕭別離道:「所以閣下也錯了,也當乾一大杯才是。」 葉開走過去,舉杯飲盡,忽又展顏而笑,道:「若沒有剛纔的錯,又怎會有現在這杯酒呢?所以有時錯也是好的。」突然間,車轔馬嘶,停在門外。 蕭別離長長嘆息,道:「剛說別離,看來就已到了別離時刻,萬馬堂的車子來接客了。」 葉開笑道:「但若無別離,又怎會有相聚?」他放下酒杯,頭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蕭別離看著他走出去,喃喃道:「若無別離,又怎有相聚?只可惜有時一旦別離,就再難相聚了。」 一輛八馬並馳的黑漆大車,就停在門外。黑漆如鏡,一個人肅立待客,卻是一身白衣如雪。車上斜插著一面白綾三角旗:「關東萬馬堂。」 葉開剛走過去,白衣人已長揖笑道:「閣下是第一位來的,請上車。」這人年紀比花滿天小些,但也有四十歲左右,圓圓的臉,面白微鬚,不笑時已令人覺得很可親。 葉開看著他,道:「你認得我?」 白衣人道:「還未識荊。」 葉開道:「既不認得,怎知我是萬馬堂的客人?」 白衣人笑道:「閣下來此僅一夕,但閣下的豪華,卻已傳遍邊城,何況,若非閣下這樣的英雄,襟上又怎會有世間第一美女的珠花呢?」 葉開道:「你認得這朵珠花?」 白衣人道:「這朵珠花本是在下送的。」他不讓葉開說話,忽又嘆息一聲道:「只可惜在下雖然自命多情,卻還是未曾博得美人的一笑。」 葉開卻笑了,拍著他的肩,笑道:「我以前也被人恭維過,但被人恭維得如此的開心,這倒還真是平生第一次。」 車廂中舒服而乾淨,至少可以坐八個人。現在來的卻只有葉開一個人。他見著花滿天時,已覺得萬馬堂中臥虎藏龍,見到這白衣人,更覺得萬馬堂不但知人,而且善用。縱然是公侯將相之家的迎賓使者,也未必能有他這樣的如珠妙語,善體人意。無論誰能令這種人為他奔走效忠,他都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葉開忽然想快點去看看那位三老闆究竟是個怎麼樣的角色,所以忍不住問道:「還有別的客人呢?」 白衣人道:「據說有一位客人,是由閣下代請的。」葉開道:「你用不著擔心,這人一定會去的,而且一定是用自己的方法去。我問的是另外四位。」 白衣人沉吟著,道:「現在他們本已該來了。」 葉開道:「但現在他們還沒有來。」 白衣人忽又一笑,道:「所以我們也不必再等,該去的人,總是會去的。」 夜色漸臨。 荒原上顯得更蒼涼,更遼闊。萬馬堂的旗幟已隱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白衣人坐在葉開對面,微笑著。他的笑容彷彿永遠不會疲倦。馬蹄聲如奔雷,衝破了無邊寂靜。 葉開忽然嘆了口氣,道:「今夜若只有我一個人去,祇怕就回不來了。」 白衣人彷彿聽得很刺耳,卻還是勉強笑道:「此話怎講?」 葉開道:「聽說萬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若只有我一個人去喝,豈非要被醉死?」 白衣人笑了笑,道:「這點閣下只管放心,萬馬堂裡也不乏酒中的豪客,就連在下也能陪閣下喝幾杯的。」 葉開道:「萬馬堂中若是高手如雲,我更非死不可了。」 白衣人的笑容彷彿又有些僵硬,道:「酒鬼是有的,那有什麼高手?」 葉開淡淡道:「我說的本是酒中的高手,那麼多人若是輪流來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是怪事呢!」 白衣人展顏道:「三老闆此番相請,為的只不過是想一觀閣下風采,縱然令人勸酒,也只不過是意思意思而已,那有灌醉閣下之理。」 葉開道:「但我還是有點怕。」 白衣人道:「怕什麼?」 葉開笑了笑,道:「怕的是你們不來灌我。」 白衣人也笑了。 就在這時,荒原中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歌聲。 歌聲淒側,如泣如訴,又像是某種神秘的經文咒語!但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無光。一入萬馬堂,刀斷刃,人斷腸!天皇皇,地皇皇。淚如血,人斷腸。一入萬馬堂,休想回故鄉。」 歌聲淒側悲厲,縹緲迴蕩,又像是某種神秘的經咒,又像是孤魂的夜哭。 白衣人臉色已漸漸變了,突然伸手一推車窗,道:「抱歉。」兩個字還未說完,他的人已掠出窗外,再一閃,就看不見了。 ▼第三章 刀斷刃,人斷腸 白衣人掠出三丈,足尖點地,一鶴沖天,身子孤煙般衝天拔起。荒野寂寂,夜色中迷漫著黃沙,那裡看得見半條人影?只剩下歌聲的餘音,彷彿還縹緲在夜風裡。 風在呼嘯。 白衣人沉聲喝道:「朋友既然有意尋釁,何不現身一見?」聲音雖低沉,但中氣充足,一個字一個字都被傳送到遠方。這兩句話說完,白衣人又已掠出十餘丈,已掠入道旁將枯未枯的荒草中。風捲著荒草,如浪濤洶湧起伏。 看不見人,也聽不見回應。白衣人冷笑道:「好,只要你到了這裡,看你能躲到幾時。」他抬頭看了看天色,身子倒竄,又七八個起落,已回到停車處。 葉開還是懶洋洋地斜倚在車廂裡,手敲著車窗,慢聲低誦。 「一入萬馬堂,刀斷刃,人斷腸,休想回故鄉——」 他半瞇著眼睛,面帶著微笑,彷彿對這歌曲很欣賞。 白衣人拉開車門跨進車廂,勉強笑道:「這也不知是那個瘋子在胡喊亂唱,閣下千萬莫要聽他的。」 葉開淡淡一笑,道:「無論他唱的是真是假,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我聽不聽都無妨。」 白衣人道:「哦?」 葉開拍了拍身子,笑道:「你看,我既沒有帶刀,腸子祇怕也早已被酒泡爛了;何況我流浪天涯,四海為家,根本就沒有故鄉,三老闆若真的要將我留在萬馬堂,我正是求之不得。」 白衣人大笑道:「閣下果然是心胸開朗,非常人能及。」 葉開眨眨眼,微笑道:「『煙中飛鶴』雲在天的輕功三絕技,豈非同樣無人能及。」 白衣人聳然動容,但瞬即又仰面而笑,道:「雲某遠避江湖十餘年,想不到閣下竟一眼認了出來,當真是好眼力!」 葉開悠然說道:「我的眼力雖不好,但『推窗望月飛雲式』、『一鶴沖天觀雲式』、『八步趕蟬追雲式』,這種武林罕見的輕功絕技,倒還是認得出來的。」 雲在天勉強笑道:「慚愧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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