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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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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開走到他面前,走到很近,好像很神秘的樣子,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傅紅雪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會跟我有關係?」他蒼白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但握著刀的一隻手青筋卻已凸起。 葉開笑了笑,道:「你若想知道,今天晚上到萬馬堂去,我告訴你。」他絕不讓傅紅雪再說一個字,掉頭就走,走得很快,就好像生怕傅紅雪會追上來似的。 傅紅雪卻動也沒有動,只是垂下眼,看著手裡的刀,瞳孔似已漸漸收縮。 葉開已走回白衣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現在你已經可以回去交差了,今天晚上,我保證他一定會坐在萬馬堂裡。」 白衣人遲疑著,道:「他真的會去?」 葉開道:「他就算不去,也是我的事了,你已經完全沒有責任。」 白衣人展顏道:「多謝!」 葉開道:「你不必謝我,應該謝你自己。」 白衣人怔了怔,道:「謝我自己?」 葉開笑道:「二十年前就已名動江湖的『一劍飛花』花滿天,既然能為了別人在這裡站一天一夜,我為什麼不能替他做點事呢?」 白衣人看他,面上的表情很奇特,過了很久,才淡淡道:「閣下知道的事好像不少。」 葉開笑道:「幸好也不太多。」 白衣人也笑了,長身一揖,道:「今夜再見。」 葉開道:「一定要見!」 白衣人再一拜揖,緩緩轉身,拔起了地上的大旗,捲起了白綾,突然用槍梢在地上一點,人已凌空掠起。就在這時,橫巷中奔出一匹馬來。白衣人身子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馬鞍上。健馬一聲長嘶,已十丈開外。 葉開目送著白衣人人馬遠去,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這萬馬堂當真是藏龍臥虎,高手如雲——」他伸長手,仰天打了個呵欠,回頭再找傅紅雪時,傅紅雪已不見了。 碧天,黃沙。 黃沙連著天,天連著黃沙。 遠遠望過去,一面白色的大旗正在風沙中飛捲。 大旗似已遠在天邊。萬馬堂似也遠在天邊!無邊無際的荒原,路是馬蹄踏出來的,漫長、筆直,筆直通向那面大旗。旗下就是萬馬堂。傅紅雪站在荒原中,站在馬道旁,看著這面大旗,已不知道看了多久。現在,他才慢慢地轉過身。 漫天的黃沙中,突然出現了一點紅影,流星般飛了過來。一匹胭脂馬,一個紅衣人。 傅紅雪剛走出三步,已聽到身後的馬蹄聲。他沒有回頭,又走了幾步,人馬已衝過他身旁。馬上的紅衣人卻回過頭來,一雙剪水目瞳,只盯了他手中的刀一眼,一雙纖纖玉手已勒住了韁繩。 好俊的馬,好美的人。 傅紅雪卻似乎沒有看見,他不願看的時候,什麼都看不見。馬上的人明眸卻在盯著他的臉。忽然道:「你就是那個人?連花場主都請不動你。」 她的人美,聲音更美。 傅紅雪沒有聽見。 馬上的人柳眉揚起,大聲道:「你聽著,今天晚上,你若敢不去,你就是混賬王八蛋,我就殺了你拿去餵狗。」她手裡的馬鞭,突然毒蛇般向傅紅雪臉上狠狠地抽了過去。傅紅雪還是沒有看見。鞭梢一捲,突然變輕了,「吧」的,只不過在他臉上抽出了個淡淡的紅印。 傅紅雪還是好像全無感覺,但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卻又凸起。 只聽馬上人吃吃笑道:「原來你這人是個木頭人。」 銀鈴般的笑聲遠去,一人一馬已遠在黃沙裡,轉眼間只剩下一點紅影。 傅紅雪這才抬起手,撫著臉上的鞭痕顫抖起來。他全身都抖個不停,只有握刀的一隻手,卻仍然穩定如磐石! 葉開還在打著呵欠。若有人注意,他今天至少已打過三四十次呵欠了。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覺。他東逛西逛,左瞧右看,好像無論對什麼事都很有興趣。就是對睡覺沒有興趣。 現在,他剛從一家雜貨店裡走出來,正準備走到對面的小麵館去。他喜歡跟各式各樣的人聊天,他覺得這地方每家店的老闆好像都有點奇怪。其實,奇怪的人也許只不過是他自己。 他走路也不快,卻又和傅紅雪不同。傅紅雪雖是個殘廢,走得雖慢,但走路時身子卻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桿槍。他走路卻是懶洋洋的,好像全身的骨頭都脫了節,你只要用小指頭一點,他就會倒下去。 他穿過街心時,突然有一匹快馬,箭一般衝入了長銜。 一匹火紅的胭脂馬。馬上人艷如桃花——一種有刺的桃花。 人馬還沒有衝到葉開面前,她已揚起了馬鞭,喝道:「你不要命了嗎?快避開!」 葉開懶洋洋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連一點閃避的意思都沒有。 她只有勒住韁繩,但手裡的馬鞭卻已狠狠地抽了下去。這次她比對付傅紅雪時更不客氣。 但葉開的手一抬,鞭梢就已在他手上。他的手就好像有某種神奇的魔法一樣,隨時都可能做出一些你絕對想不到的事。 紅衣女的臉上已紅得彷彿染上了胭脂。 葉開只不過用三根手指夾住了鞭梢,但隨便她怎麼用力,也休想將鞭梢抽回來。 她又驚又急,怒道:「你——你想幹什麼?」 葉開用眼角瞟著她,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道:「我祇想告訴你幾件事。」 紅衣女咬著嘴脣,道:「我不想聽。」 葉開淡淡道:「不聽也行,只不過,一個大姑娘若從馬上跌下來,那一定不會很好看的。」 紅衣女只覺得突然有一股力量從馬鞭上傳了過來,只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從馬上跌下去,忍不住大聲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葉開笑了,道:「你不應該這麼凶的。不凶的時候,你本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但一凶起來,就變成個人人討厭的母老虎了。」 紅衣女忍著怒氣,道:「還有沒有?」 葉開道:「還有,無論胭脂馬也好,母老虎也好,踢死人都要賠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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