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多情劍客無情劍 | 上頁 下頁 |
二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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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出賣朋友的人,是絕不會在這樣生死關頭為了朋友犧牲自己的。 這不但易明堂已明白,金風白和那樵伕也很明白。 只可惜他們明白得太遲了。 易明堂那已瞎了幾十年的眼睛裏,竟慢慢的流出了兩滴眼淚。 李尋歡在看著,看得很清楚。 他第一次知道瞎子原來也會流淚。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早已熱淚盈眶。 熱淚就滴在鐵傳甲已逐漸發冷的臉上,他俯下身,用衣角輕輕擦拭著鐵傳甲臉上的血和汗。 鐵傳甲的眼睛睜開,這才瞧見他,失聲道:「少爺是你,你——你果然來了!」 他又驚又喜,掙扎著要爬起,又跌下。 李尋歡跪了下去,跪在他身旁,道:「我來了,所以有甚麼話你都可以等著慢慢說。」 鐵傳甲用力搖了搖頭,淒然笑道:「我已死而無憾,用不著再說甚麼。」 李尋歡忍著淚,道:「但有些話你還是要說的,你既然並沒有出賣翁大哥,為甚麼不說明?為甚麼要逃?」 鐵傳甲道:「我逃,並不是為了我自己。」 李尋歡道:「你為了誰?」 鐵傳甲又搖了搖頭,眼簾慢慢的闔了起來。 他四肢雖已因痛苦而痙攣,但臉色卻很安寧,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恬靜的微笑。 他死得很平靜。 一個人要死得平靜,可真是不容易! 李尋歡動也不動的跪著,似已完全麻木。 他當然知道鐵傳甲是為了誰而死的。 他必定比李尋歡先回到興雲莊,查出了上官金虹的陰謀,就搶先趕到這裏,只要知道李尋歡有危險,無論甚麼地方他都會趕著去。 但他又怎會知道上官金虹這陰謀的呢? 他和翁天傑翁老大之間,究竟有甚麼秘密,為何至死還不肯說明? 李尋歡黯然道:「你究竟在隱瞞著甚麼秘密?你至少總該對我說出才是,你縱然死而無憾,可是我,我怎麼能心安呢?」 金風白忽然大聲道:「他隱瞞著的事,也許我知道。」 李尋歡愕然,道:「你?——你知道?」 金風白的臉本是黝黑的,現在卻蒼白得可怕。 他用力咬著牙,一字字道:「翁老大對朋友的義氣,天下皆知,你也應該知道。」 李尋歡道:「我聽說過。」 金風白道:「只要有朋友找他,他幾乎是有求必應,所以他的開銷一向很大,但他卻不像你,他並沒有一個做戶部尚書的父親。」 李尋歡苦笑。 金風白道:「所以他一直都在鬧窮,一個人若是又鬧窮,又好朋友,又要面子,就只有在暗中想別的法子在彌補虧空。」 那樵伕聳然道:「你是說——翁老大在暗中做沒本錢的生意?」 金風白黯然嘆道:「不錯,這件事也是我在無意中發現的,可是我一直不忍說,因為翁老大那樣做,的確是情不得已。」 他忽又大聲道:「但翁老大下手的對象,卻必定是罪有應得的,他做的雖然是沒有本錢的買賣,可沒有愧對自己的良心。」 易明堂的臉色已發青,沉聲道:「鐵傳甲和此事又有甚麼關係?」 金風白道:「翁老大做的案子多了,自然有人來查案,查案的恰巧是鐵傳甲的好朋友,他們雖已懷疑翁老大,卻還是不敢認定。」 樵伕道:「所以鐵傳甲就故意去和翁老大結交,等查明瞭才好動手。」 金風白嘆道:「想來必定是如此。」 他接著道:「鐵傳甲一直不肯將這件事說明,為的就是翁老大的確對他不錯,他也認為翁老大是個好朋友,若是說出這件事,豈非對翁老大死後的英名有損,所以他寧可自己受冤屈——他一直在逃,的確不是為了自己!」 易明堂厲聲道:「但你為甚麼也不說呢?」 金風白慘然道:「我?——我怎麼能說?翁老大對我一向義重如山,連鐵傳甲都不忍說,我又怎麼忍心說出來?」 易明堂冷笑道:「好,你的確不愧是翁老大的好兄弟,好,好極了。」 他一面冷笑,身子一面發抖。 金風白道:「我也知道我這麼做對不起鐵傳甲,可是我沒法子,實在沒法子——」 他聲音越說越低,忽然取起了一柄刀,就是方才殺死鐵傳甲的那柄刀,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胸膛刺下,幾乎也就和鐵傳甲那一刀同樣的地方。 他雖也痛得四肢痙攣,嘴角卻也露出了和鐵傳甲同樣的微笑,一字字掙扎著道:「我的確欠了他的,可是,現在我的債也已還清了!」 他死得也很平靜—— 「唉,一個人要死得平靜,實在太不容易了。」 易明堂忽然仰面狂笑,道:「好,你有勇氣將這件事說出來,有勇氣將這債還清,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們『中原八義』總算沒有做丟人現眼的事!」 他笑聲聽來就像是裊之夜啼。 那樵伕忽然跪了下去,向鐵傳甲叩了個頭,又向易明堂拜了拜道:「二哥,我要先走一步了。」 易明堂笑聲已停頓!突又變得說不出的冷漠平靜,淡淡道:「好,你先走,我就趕來。」 樵伕道:「我等你。」 利斧揚起,鮮血飛濺,他死得更快,更平靜。 李尋歡若非親眼見到,簡直無法相信世上竟有這種視死如歸的人。 易明堂臉上,卻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淡淡道:「我還沒有走,只因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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