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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轎子已走入楓林。

  前面的轎伕走得很輕鬆,腳步也很輕快,後面的轎伕卻已在流汗,因為他們抬的這頂轎不但重,而且轎子裏還在不停的動。

  突然,轎子裏傳出一聲笑。

  笑聲又嬌,又媚,而且,還帶著輕輕的喘息,無論任何人,只要他是男人,聽了這種笑聲都無法不動心。

  只有最嬌,最媚的女人,才會發出這種笑聲。

  但轎子裏坐的明明是上官飛。難道上官飛已變成了女人?

  過了半晌,轎子裏又發出一聲銷魂的嬌啼:「小飛,不要這樣——在這裏不可以——」

  然後就聽到上官飛喘息著說:「我簡直等不及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

  「原來你也和別的男人一樣,想我,就是為了要欺負我。」

  「對,我就是要欺負,因為我知道你喜歡被男人欺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喘息的聲息更劇烈,但語聲卻低了。

  「是是是,你欺負我吧——欺負我吧——」

  語聲越來越低,漸漸模糊,終於聽不見。

  轎子已上了山坡。

  李尋歡倚在山坡下的一株楓樹後,在低低的咳嗽。

  「原來轎子裏有兩個人。」

  其中一人自然是上官飛。

  但一直在轎子裏等著他的女人是誰?

  那嬌媚的笑聲,那銷魂的膩語,李尋歡聽來都很熟悉。

  他一向對女人很有經驗,他知道世上會撒嬌的女人雖然不少,但撒起嬌來真能令男人動心的卻不多。

  他簡直已可說出轎子裏這女人的名字。

  但他不敢說,因為他還沒有確定。

  無論對甚麼事,他都不肯輕易下判斷,因為他不願再有錯誤,對他說來,一次錯誤就已太多了。

  他判斷錯一次,不但害了他自己一生,也害了別人一生。

  山坡上,楓林深處,有座小小的樓閣。

  轎子已在這小樓前停下來,後面的轎伕正在擦汗,前面轎子裏的那個小姑娘已走了出來,走上小樓旁的梯子,正在敲門。

  「篤,篤篤」,她只敲了三聲,門就開了。

  第二頂轎子裏直到這時才走出個人來。

  是個女人。

  李尋歡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出她的衣服和頭髮都已很凌亂,身段很誘人,走路的姿態更誘人。

  她的腰在扭著,但扭得並不厲害,女人走路腰肢若不扭動,固然很無趣,但若扭得太厲害,也會令人覺得噁心。

  這女人扭得恰到好處。

  她的步履也很輕盈,走得並不快,也不太慢。

  這種姿態李尋歡看來也很熟悉。

  女人雖然都有兩條腿,都會走路,但真正懂得如何走路的卻不多,大多數女人走起路來,不是像根木頭,就是像支掃把。

  還有一部份女人走起路來就像是不停的在抽筋。

  只見她盈盈上了小樓,突然回過頭來,向剛走出轎子的上官飛招了招手,才閃身入了門。

  李尋歡只能看到她半邊臉。

  她的臉色白中帶紅,彷彿還帶著一抹春色。

  這一次李尋歡終於確定了!

  「這女人果然是林仙兒!」

  林仙兒在這裏,阿飛呢?

  李尋歡真想衝進去問問她,卻又忍住了,因為他不願看到林仙兒和上官飛現在正要做的那件事。他怕看到了會噁心。

  李尋歡是個很奇怪的人。

  他雖然並不是君子,但他做的事卻是大多數「君子」不會做,不願做,也永遠無法做得到的。

  他做的事簡直沒有任何人能做得到,因為世上只有這樣的一個李尋歡,以前固然沒有,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了。

  是以世上雖有些人一心只希望李尋歡快些死,但也有些人情願不惜犧牲一切,讓他活下去。

  夜已深了。

  李尋歡還在等著。

  一個人在等待的時候,總會想起許多事。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阿飛的時候——

  阿飛正在冰天雪地中一個人慢慢的走著,看來是那麼孤獨,那麼疲倦,但卻寧願忍受孤獨、疲倦和飢寒,也不願接受任何人的恩惠。

  那天李尋歡並不寂寞,還有鐵傳甲和他在一起。

  他不禁又想起了鐵傳甲,想起了他那張和善,忠誠的臉,想起了他那鐵釘般的胴體——

  只可惜他的胴體雖如鋼鐵般堅強,但一顆心卻是那麼脆弱,那麼容易被感動,所以他活在世上,也總是痛苦多於歡樂。

  想著想著,李尋歡突然又想喝酒了,幸好他身上常常都帶個扁扁的,用白銀打成的酒瓶。

  他取出酒瓶,將剩下的酒全部喝了下去。

  然後,他又咳嗽起來。

  這兩年他咳的次數似乎少了些,但一咳起來,就很難停止,他自然也知道這並不是好現象。

  但他卻並不憂慮。

  他從來也不肯為自己憂慮。

  就在這時,小樓上的門已開了。

  上官飛已走了出來,自門裏射出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來比平時愉快多了,只不過顯得有些疲倦。

  門裏面伸出一隻手,拉著他的手。

  晚風中傳來低低的細語,似在珍重再見,再三叮嚀。

  過了很久,那隻手才緩緩鬆開。

  又過了很久,上官飛才慢慢的走下了樓梯。

  他走得很慢,不住回頭,顯然還捨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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