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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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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漫漫的長夜 夜霧淒迷,木葉凋零,荷塘內落滿了枯葉,小路上荒草沒徑,昔日花紅柳綠、梅香菊冷的庭院,如今竟充滿了森森鬼氣。 小橋的盡頭,有三五精舍,正是「冷香小築」。 在這裏住過的有武林中第一位名俠,江湖中第一位美人,昔日此時,梅花已將吐艷,香氣醉沁人心。 但現在,牆角結著蛛網,窗台積著灰塵,早已不復再現昔日的風流遺跡,連不老的梅樹都已枯萎。 小樓上的燈火仍未熄,遠方傳來零落的更鼓。 已是四更。 漫漫長夜已將盡,濃霧中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究竟是深夜無寐的人,還是來自地府的幽靈? 只見他頭髮蓬亂,衣衫不整,看來是那麼落拓、憔悴,但他的神采看來卻仍然是那麼瀟灑,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裏的寒星。 他蕭然走過小橋,看到枯萎了的梅樹,他不禁發出了深長的嘆息,梅花本也是他昔日的良伴,今日卻已和人同樣憔悴。 然後他的人忽然如燕子般飛起! 小樓上的窗子是關著的,淡黃色的窗紙上,映著一條纖弱的人影,看來也是那麼寂寞,那麼孤零。 窗櫺上百條裂痕,從這裂痕中望進去,就可以看到這孤零寂寞的人,正面對著孤燈,在縫著衣服。 她的臉色蒼白,美麗的眼睛也已失去了昔日的光采。 她面上全沒有絲毫表情,看來是那麼冷淡,似乎早已忘卻了人間的歡樂,也已忘卻了紅塵的愁苦。 她只是坐在那裏,一針針地縫著,讓青春在針尖溜走。 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縫補,但心靈上的創傷卻是誰也縫合不了的—— 坐在她對面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 他長得很清秀,一雙靈活的眼睛使他看來更聰明,但他的臉色也那麼蒼白,蒼白得使人忘了他還是個孩子。 他正垂著頭,在一筆筆的練著字。 他年紀雖小,卻已學會了忍耐寂寞。 那落拓的人幽靈般伏在窗外,靜靜的瞧著他們。 他眼角已現出了淚痕。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孩子忽然停下了筆,抬起了頭,望著桌上閃動的火焰,痴痴的出了神。 那婦人也停下針線,看到了她的孩子,她目中就流露出說不盡的溫柔,輕輕道:「小雲,你在想什麼?」 孩子咬著嘴唇,道:「我正在想,爹爹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婦人的手一陣顫抖,針尖扎在她自己的手指上,但她卻似乎全未感覺到痛苦,她的痛苦在心裏。 那孩子道:「媽,爹爹為什麼會突然走了呢?到現在已兩年了,連音訊都沒有。」 婦人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道:「他走的時候,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種說不出的狡黠之色,道:「但我卻知道他是為什麼走的。」 婦人皺了皺眉,輕叱道:「你小小的孩子,知道什麼?」 那孩子道:「我當然知道,爹爹是為了怕李尋歡回來找他報仇才走的,他只要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臉色就立刻改變了。」 婦人想說話,到後來所有的話都變做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也知道孩子懂得很多,也許太多了。 那孩子又道:「但李尋歡卻始終沒有來,他為什麼不來看看媽呢?」 婦人的身子似又起一陣顫抖,大聲道:「他為什麼要來看我?」 小孩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他一直是媽媽的好朋友,不是嗎?」 婦人的臉色更蒼白,忽然站了起來,板著臉道:「天已快亮了,你還不去睡?」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睡,是為了陪媽的,因為媽這兩年來晚上總是睡不著,連孩兒我看了心裏都難受得很。」 婦人緩緩的闔起眼睛,一連串的眼淚流下面頰。 那孩子卻站了起來,笑道:「但我也該去睡了,明天就是媽的生日,我得早些起來——」 他笑著走過來,在那婦人的面頰上親了親,道:「媽也該睡了,明天見。」 他笑著走了出去,一走到門外,笑容就立刻瞧不見了,目中露出一種怨毒之色,喃喃道:「李尋歡,別人都怕你,我可不怕你,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婦人目送著孩子走出門,目中充滿了痛苦,也充滿了憐惜,這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 她只有這麼一個孩子。 這孩子就是她的命,他就真做了什麼令她傷心的事,真說了什麼令她傷心的話,她都還是同樣地的疼他愛他。 母親對孩子的愛,是永無止境,永無條件的。 她又坐下來,將燈火挑得更亮了些。 她怕黑暗。 每天夜色降臨的時候,她心裏就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畏懼。 就在這時,她聽到窗外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 她的臉色立刻變了。 她整個人似已僵住,呆呆地坐在那裏,痴痴的望著那窗子,目中似乎帶著些欣喜,又似乎帶著些恐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地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窗口,用一隻正在顫抖的手,慢慢的推開窗戶,顫聲道:「什麼人?」 乳白色的濃霧一縷縷飄入窗戶,嬝娜四散,十四夜的滿月被濃霧掩沒,已只能看到一輪淡淡的微光。 四下那有什麼人影。 那婦人目光茫然四下搜索著,淒然道:「我知道你來了,你既然來了,為何不出來和我相見呢?」 沒有人聲,也沒有回應。 那婦人長長嘆了口氣,黯然道:「你不願和我相見,我也不怪你,我們的確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她聲音越來越輕,又呆呆的佇立了良久,才緩緩關起窗子。 窗子裏的燈火也漸漸微弱,終於熄滅了。 大地似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沒。 黎明前的一段時候,永遠是最黑暗的。 但黑暗畢竟也有過去的時候,東方終於現出了一絲曙色,隨著黑暗同來的夜霧,也漸漸淡了。 小樓前的梧桐樹後,漸漸現出了一條人影。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頭髮、衣服,幾乎都已被露水濕透了。 他目光始終痴痴的望著那小樓上的窗戶,彷彿從未移動過,他看來是那麼蒼老、疲倦、憔悴—— 他正是昨夜那宛如幽靈般白霧中出現的人,也正是那在孫駝子小店終日沉醉不醒的「酒鬼」! 他雖然沒有說話,可是心裏卻在呼喚: 「詩音,詩音,你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我雖不能見你的面,可是這兩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你附近,保護著你,你可知道嗎?」 一線驕陽劃破晨霧,天色更亮了。 這人以手掩著嘴,勉強忍住咳嗽,悄悄的穿過已被泥濘和落葉掩沒的青石小徑,穿過紅漆已剝落的月門,悄悄的走到前面。 整個宅院已完全荒廢,昔日高朋滿座的廳堂,今日已只剩下蛛網,灰塵,和一扇扇已被風雨吹得七零八落的窗戶。 四下不見人跡,也聽不到人聲。 他走下長長的石階,來到前院。 前院似乎比後院更荒涼,更殘破,只有大門旁那門房小屋,門窗還是勉強可以算是完整的。 昔日曾經到過這裏的人,無論誰也想不到這輝煌的宅院,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已變成如此模樣。 他又彎下腰,低低的咳嗽著,一線陽光照上他的頭,就在這一夜間,他本來漆黑的頭髮,竟已被憂痛和傷感染白了雙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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