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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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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小店中的怪客 秋,木葉蕭蕭。 街上的盡頭,有座巨大的宅院,看來也正和枝頭的黃葉一樣,已到了將近枯落的時候。 那兩扇朱漆大門,幾乎已有一年多未曾打開過了,門上的朱漆早已剝落,銅環也已生了絲鏽。 高牆內久已聽不到人聲,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會傳出秋蟲低訴,鳥語啾啁,卻更襯出了這宅院的寂寞與蕭索。 但這宅院也有過輝煌的時候,因為就在這裏,已誕生過七位進士、三位探花,其中還有位驚才絕艷、蓋世無雙的武林名俠。 甚至就在兩年前,宅院已換了主人時,這裏還是發生過許多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叱吒風雲的江湖高手葬身此處。 此後,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來,它兩代主人突然間就變得消息沉沉,不知所終。 於是江湖間就有種可怕的傳說,都說這地方是座凶宅! 凡是到過這裏的人,無論他是高僧,是奇士,還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只要一走進這大門,他們這一生就不會有好結果。 現在,這裏白天已不再有笑語喧譁,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輝煌燈光,只有後園小樓上的一盞孤燈終夜不熄。 小樓上似乎有個人在日日夜夜的等待著,只不過誰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著什麼?—— 後牆外,有條小小的弄堂,起風時這裏不時塵土飛揚,下雨時這裏泥濘沒足,高牆擋住了日色,弄堂裏幾乎終年見不到陽光。 但無論多卑賤、多陰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著! 這也許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別處可去,也許是因為他們對人生已厭倦,寧願躲在這種地方,被世人遺忘。 弄堂裏有個雞毛小店,前面賣些粗糙的飲食,後面有三五間簡陋的客房,店主人孫駝子是個殘廢的侏儒。 他雖然明知道這弄堂裏絕不會有什麼高貴的主顧,但卻寧願在這裏等著些卑賤的過客,進來以低微的代價換取食宿。 他寧願在這裏過他清苦卑賤的生活,也不願走出去聽人們的嘲笑,因為他已懂得無論多少財富,都無法換來心頭的平靜。 他當然是寂寞的。 有時他也會遙望那巨宅小樓上的孤燈,自嘲地默想:「小樓上的人,縱然錦衣玉食,但他的日子也許比我過得還要痛苦寂寞。」 一年多前,黃昏的時候,這小店裏來了位與眾不同的客人,其實他穿的也並不是什麼很華貴的衣服,長得也並不特別。 他身材雖很高,面目雖也還算得英俊,但看來卻很憔悴,終年都帶著病容,而且還不時彎下腰咳嗽。 他實在是個很平凡的人。 但孫駝子一眼看到他時,就覺得他有許多與眾不同之處。 他對孫駝子的殘廢並沒有嘲笑,也沒有注意,更沒有裝出特別憐憫的同情神色。 這種同情有時比嘲笑還要令人受不了。 他對於酒既不挑剔,也不讚美。他根本就很少說話。 最奇怪的是,自從他第一次走進這小店,就沒有走出去過。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選了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坐下,要一碟豆乾、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 七壺酒喝完了,他就叫孫駝子再加酒,然後就到最後面的一間屋子裏坐下,直到第二天黃昏才走出來。 等他出來時,這七壺酒也已喝光了。 現在,已過了一年多,每天晚上他都是坐在角落裏那桌子上,還是要一碟豆乾、一碟牛肉、兩個饅頭和七壺酒。 他一面咳嗽,一面喝酒,等七壺酒喝完,他就帶著另七壺酒回到最後面那間屋子裏,一直到第二天黃昏才露面。 孫駝子也是個酒徒,對這人的酒量他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喝完十四壺酒而不醉的人,他一生中還未見到過。 有時他也忍不住想問問這人的姓名,卻還是忍住了,因為知道即使問了,也不會得到答覆。 孫駝子並不是個多嘴的人。只要客人不拖欠酒錢,他不願意開口。 這樣過了好幾個月,有一陣子天氣特別寒冷,接連下了十幾天雨,晚上孫駝子到後面去,發現那間屋子的門是開著的,這奇怪的客人已咳倒在地上,臉色紅得可怕,簡直紅得像血。 孫駝子扶起了他,半夜三更去替他抓藥、煎藥,看顧了他三天,三天後他剛起床,就又開始要酒。 那時孫駝子才知道這人是在自己找死了,忍不住勸他:「像這樣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長的。」 這人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問他:「你以為我不喝酒,就能活得很長麼?」 孫駝子不說話了。 但自從那天之後,兩人就似乎已變成了朋友。 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就會找孫駝子陪他喝酒,東扯西拉地閒聊著,孫駝子發現這人懂的可真不少。 他只有一件事不肯說,那就是他的姓名來歷。 有一次孫駝子忍不住問他:「我們已是朋友,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他遲疑了半天,才笑著回答:「我是個酒鬼,不折不扣的酒鬼,你為什麼不叫我酒鬼呢?」 於是孫駝子又發現這人必定有段極傷心的往事,所以連自己的姓名都不願提起,情願將一生埋葬在酒壺裏。 除了喝酒外,他還有個奇怪的嗜好。 那就是彫刻。 他手裏總是拿著把小刀在刻木頭,但孫駝子卻從不知道他在刻什麼,因為他從未將手裏刻著的彫像完成過。 這實在是個奇怪的客人,怪得可怕。 但有時孫駝子卻希望他永遠也不要走。 這天早上,孫駝子起床時發覺天氣已越來越涼了,特別從箱子裏找出件老棉襖穿上,才走到前面。 這天早上也和別的早上沒甚麼兩樣,生意還是清淡得很,幾個趕大車的走了後,孫駝子就搬了張竹凳坐到門口去磨豆腐。 他剛坐下就看到有兩個人騎著馬從前面繞過來。 弄堂裏騎馬的人並不多,孫駝子也不禁多瞧了兩眼。 只見這兩人都穿著杏黃色的長衫,前面一人濃眉大眼,後面一人鷹鼻如勾,兩人頷下都留著短鬚,看起來都只有三十多歲。 這兩人相貌並不出眾,但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卻極耀眼,兩人都沒有留意孫駝子,卻不時仰起頭向高牆內探望。 孫駝子繼續磨他的豆腐。 他知道這兩人絕不會是他的主顧。 只見兩人走過弄堂,果然又繞到前面去了,可是還沒過多久,兩人又從另一頭繞了回來。 這次兩人竟在小店前下了馬。 孫駝子脾氣雖古怪,畢竟是做生意的人,立刻停下手問道:「兩位可要吃喝點什麼?」 濃眉大眼的黃衫人道:「咱們什麼也不要,祇想問你兩句話。」 孫駝子又開始磨豆腐,他對說話並不感興趣。 鷹鼻如勾的黃衫人忽然笑了笑,道:「咱們就要買你的話,一句話一錢銀子,如何?」 孫駝子的興趣又來了,點頭道:「好。」 他嘴裏說著話,已伸出了一根手指頭。 濃眉大眼的黃衫人失笑道:「這也算一句話麼?你做生意的門檻倒真精。」 孫駝子道:「這當然算一句話。」 他伸出了兩根指頭。 鷹鼻人道:「你在這裏已住了多久?」 孫駝子道:「二三十年了。」 鷹鼻人道:「你對面這座宅院是誰的?你知不知道?」 孫駝子道:「是李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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