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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第二十章 人心難測

  冷風如刀,積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鴉驚起,接著,屋脊後就響起了一陣清亮,但卻悽涼的鐘聲。

  連鐘聲都似乎在哀悼著他們護法大師的圓寂。

  李尋歡彷彿第一次感覺風中的寒意,終於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心裏也不知是憤怒,是後悔,還是難受?

  等他咳完了,就發現數十個灰衣僧人一個接著一個自小院的門外走了進來,每個人臉上卻像是凝結著一層冰。

  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嘴都閉得緊緊的,鐘聲也不知何時停頓,所有的聲音都似已在寒氣中凝結,只有腳踏在雪地,「沙沙」作響。

  等到這腳步聲也停止了,李尋歡全身都彷彿已被凍結在一層又一層比鉛還沉重的寒冰裏。

  這古老而森嚴的天地,驟然充滿了殺機。

  心湖大師沉聲道:「你還有何話說?」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沒有了。」

  說出來也無用的話,不說也罷。

  百曉生道:「你本不該來的。」

  李尋歡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許我的確不該來,但時光若能倒轉,我祇怕還是會這樣做。」

  他淡淡接著道:「我平生雖然殺人無數,卻從未見死不救。」

  心湖大師大怒道:「到了此時,你還是想狡辯?」

  李尋歡道:「出家人講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動嗔念,久聞大師修為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樣沉不住氣。」

  百曉生道:「久聞探花郎學識淵源,怎地卻忘了連我佛如來也難免要作獅子吼。」

  李尋歡道:「既是如此,各位請吼吧,只望各位莫要吼破了喉嚨。」

  心鑒大師厲聲吼道:「到了此時,你還要逞口舌之利,可見全無悔改之心,看來今日貧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殺戒了。」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儘管破吧,好在殺人的和尚並不止你一個!」

  心鑒大師怒道:「我殺人並非為了復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勢撲起,突見刀光一閃,李尋歡掌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柄寒光閃閃的刀,小李飛刀!

  只聽李尋歡冷冷道:「我勸你還是莫要降魔的好,因為你絕不是我的對手!」

  心鑒大師就像是忽然被釘子釘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因為他知道只要一動,小李飛刀就要貫穿他的咽喉!

  心湖大師厲聲道:「你難道還想作困獸之鬥?」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日子雖不好過,我卻還未到死的時候。」

  百曉生道:「小李飛刀縱然例不虛發,但又有幾柄飛刀?能殺得了幾人?」

  李尋歡笑了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不說話比說任何話都可怕得多。

  心湖大師目光一直盯著李尋歡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來領教領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曉生卻拉住了他,沉聲道:「大師你千萬不可出手!」

  心湖大師皺眉道:「為什麼?」

  百曉生嘆了口氣,道:「天下誰也沒有把握能避開他這出手一刀!」

  心湖大師道:「沒有人能避得開?」

  百曉生道:「沒有!一個也沒有!」

  心湖大師長長呼出口氣,瞑目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心鑒大師也趕了過來,嗄聲道:「師兄你——你一身繫佛門安危,怎能輕身涉險。」

  李尋歡道:「不錯,你們都不必來冒險的,反正少林門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們一聲號令,會替你們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師臉上變了變顏色,厲聲道:「未得本座許諾,本門弟子誰也不許妄動,否則以門規處治,絕不輕貸,——知道了麼?」

  少林僧人一齊垂下了頭。

  李尋歡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絕不肯眼見門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畢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幫會不同,否則我這激將法怎用得上?」

  百曉生冷冷道:「少林師兄們縱然犯不上和你這種人拼命,但你難道還想走得了麼?」

  李尋歡笑了笑,道:「誰說我想走了?」

  百曉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尋歡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怎可一走了之?」

  百曉生道:「你難道能令極樂峒主到這裏來自認是害死心眉大師兄的兇手?」

  李尋歡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曉生道:「是你殺了他?」

  李尋歡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沒有躲過我出手一刀!」

  心湖大師忽然道:「你若能尋出他的屍身,至少也可以證明你並非完全說謊。」

  李尋歡只覺得心裏有些發苦,苦笑道:「縱然尋得他的屍骨,也沒有人能認得出他是誰了。」

  百曉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還有誰能證明你是無辜的?」

  李尋歡道:「到目前為止,我還未想出一個人來。」

  百曉生道:「那麼現在你想怎樣?」

  李尋歡默然半晌,忽又笑了笑,道:「現在我祇想喝杯酒。」

  ***

  阿飛坐的姿勢很不好看,他從來也不會像李尋歡那樣,舒舒服服的坐在一張椅子上。

  他一生中幾乎很少有機會能坐上一張真的椅子。

  屋子裏燃著爐火,很暖和,他反而覺得很不習慣,林仙兒蜷伏在火爐旁,面龐被爐火烤得紅紅的。

  這兩天,她似乎連眼睛都沒有闔過,現在阿飛的傷勢似奇蹟般痊癒了,她才放心的睡著。

  她睡著彷彿比醒時更美,長長的睫毛蓋在眼簾上,渾圓的胸膛溫柔的起伏著,面靨紅得像桃花。

  阿飛靜靜地望著她,似已痴了。

  屋子裏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外面的雪已溶化,天地間充滿了溫暖和恬靜。

  阿飛的目中卻漸漸露出一絲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來,悄悄穿起了靴子。

  美好的事物往往就如同曇花,一現即逝,誰若想勉強保留它,換來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

  阿飛輕輕嘆息了一聲,在屋角的桌上尋回了他的劍!牆上掛著一幅字,是李尋歡的手筆,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憶!」

  兩天前,阿飛還絕不會瞭解句話的意思,可是現在他卻已知道,只有回憶才是真正永恆的。

  只有回憶中的甜蜜,才能永遠保持。

  阿飛輕輕將劍插入了腰帶。

  突聽林仙兒道:「你——你要做什麼?」

  阿飛不敢回頭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兒失聲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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