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多情劍客無情劍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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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笛先生淡淡道:「以他的身份,本不該在背後出手傷人,既已傷了你,便不該還讓你能活著走到我面前。」 他忽又一笑,喃喃道:「老和尚這難道是想借刀殺人麼?」 阿飛道:「我告訴你三件事,第一,若不在背後出手,他根本出不了手;第二,他縱然出手也殺不死我;第三,你更殺不死我!」 鐵笛先生縱聲大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氣。」 他的笑聲一發即收,厲聲道:「你既已受傷,我本不願出手,但你的口氣太大,我不能不教訓你。」 阿飛似已覺得話說太多,連一個字都不願再說。 鐵笛先生道:「念在你已受傷,我讓你三招。」 阿飛望著他,忽然笑了。 他微笑著將劍插回腰帶上,扭頭就走。 鐵笛先生縱聲長笑,飛身而起,綿袍的衣襟在空中展開,蒼鷹般落到阿飛面前,叱道:「既已見到了我,你還想走?」 阿飛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不走,你就得死!」 鐵笛先生大笑道:「是我死?還是你死?」 阿飛道:「沒有人能讓我三招。」 鐵笛先生道:「我若讓你三招,就非死不可?」 阿飛道:「是。」 鐵笛先生道:「你為何不試試?」 阿飛不再說話,轉過目光,盯著他。 鐵笛先生驟然覺得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享負盛名並非僥倖,而是經過大大小小無數次血戰得來的,每次血戰中,他都會面對一雙眼睛。 各式各樣的眼睛,有的眼睛裏充滿了怨毒兇惡,有的眼睛裏充滿憤怒殺機,也有的眼睛裏充滿畏懼和乞憐之意。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 這雙眼睛裏幾乎完全沒有任何感情,這少年的眼珠子也像是用石頭塑成的,這雙眼睛瞪著你時,就好像一尊神像在神案上漠然俯視著蒼生。 鐵笛先生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時,阿飛的劍已出手。 一劍刺出,絕不空回。 這是阿飛的信條,沒有絕對把握時,他的劍絕不出手! 鐵笛先生的身子突又凌光掠起衝上梅梢,只聽「嘩啦啦」一片聲響,雪花、梅花,飛滿半天。 白雪和紅梅在半空中交織成一幅綺麗的圖案,由下面望上去,只見鐵笛先生的身子在白雪紅梅中輕飄飄飛舞。 阿飛根本沒有抬頭,劍已收起。 鐵笛先生已輕飄飄落了下來,他落得那麼慢,看來就像是一個紙紮的人,他身子還在空中,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鮮血。 阿飛凝視著地上的血,緩緩道:「沒有人能讓我三招,一招都不能!」 鐵笛先生倚著梅樹,喘息著,他的臉色蒼白,咽喉之下,胸口之上,血跡淋漓。 他那隻名震天下的鐵笛根本沒有機會出手! 阿飛道:「但你沒有死,也因為你讓我三招,你沒有失信。」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至少比心眉強得多。」 心眉說絕不傷人,只要他衝出羅漢陣,但後來還是傷了他,這教訓他發誓永遠也不忘記。 鐵笛先生喘息著,忽然道:「還有兩招。」 阿飛道:「還有兩招?」 鐵笛先生咬牙忍受著痛苦,勉強笑道:「我讓你三招,你只出手一招。」 阿飛再次轉身過來凝注著他,凝注了很久很久,道:「好!」 他輕輕出手,在鐵笛先生面前擊了兩掌,道:「現在三招都已——」 就在這時,只聽「叮」的一聲輕響,十餘點寒星暴雨般自鐵笛先生手上的鐵笛中射出! 阿飛凌空一個翻身,掠出三丈,等到落下來時,人已站不住,兩條腿一軟,蹼地坐下。 鐵笛先生蒼白的臉上泛起一陣興奮的紅光,喘息著道:「今天我已學會了一件事,絕不讓任何人三招,你也該學會一件事——若要出手,就一定要令對方倒下,否則你就絕不要出手!」 阿飛咬著牙,瞧著釘在他腿上的一點寒星,一字字道:「這件事我一定忘不了的!」 鐵笛先生道:「好,你走吧。」 阿飛還未說話,已聽得一陣腳步聲響起。 有人在呼喚著道:「前輩,鐵老前輩,你得手了麼?」 鐵笛先生道:「快走,我已無力殺你,也不願你死在別人手上!」 阿飛就地一滾,滾出兩丈。 他的腿雖已不能走,他的手卻同樣有力。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走不遠的,這一片白銀般的雪地,就是他致命的對頭,他已無力消滅自己在雪地上留下來的痕跡。 田七他們遲早都會追上來的。 何況他此刻喉頭又感覺到一陣陣血腥氣,他雖然在勉強忍耐著,但這口血遲早是難免要吐出來。 用不著別人來追,他自己已支持不了多久,他祇想見李尋歡最後一面,告訴李尋歡他已盡了力。 就在這時,已有條人影向他撲了過來。 *** 屋子裏只燃著一隻燭。 燭光映著李尋歡蒼白而帶著病態嫣紅的臉,他不停在咳嗽著,咳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龍嘯雲默默地看著李尋歡,等他咳完了,才遞過一杯酒去,送到他嘴邊,慢慢地倒入他的嘴裏。 喝完了這杯酒,李尋歡就笑了,道:「大哥,你看我一滴酒都沒有漏出來吧,我就算被人懸空倒著吊起來,但若有人餵我喝酒,我也絕不會漏出來的。」 龍嘯雲想笑,卻沒有笑出來,黯然道:「你為什麼不讓我解開你的穴道?」 李尋歡道:「我是個禁不起誘惑的人,你若解開我的穴道,我說不定就想跑了。」 龍嘯雲道:「現在——現在他們都不在這裏,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李尋歡打斷了他的話,道:「大哥,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麼?」 龍嘯雲道:「我明白,可是——」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說這句話了,但你實在並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你將我從柴房搬到這裏來,又有酒喝,這已不虧我們兄弟一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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