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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冷天的暮色總是來得特別早,剛過午時沒多久,天色就已漸漸黯淡了下來,但燃燈又還嫌太早了些。

  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段時候正是一天中最寧靜的時候。

  阿飛在興雲莊對面的屋脊後已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他伏在那裏,就像一隻專候在鼠穴外,由頭到腳,絕沒有絲毫動彈,只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始終在閃閃地發著光的貓。

  風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卻一點也不在乎,他十歲的時候,為了要捕殺一隻狐狸,就曾動也不動地在雪地上等了兩個時辰。

  那次,他忍耐是為了飢餓,捉不到那隻狐狸,他就可能挨餓!一個人為了自己要活著而忍受痛苦,並不太困難。

  一個人若為了要讓別人活著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這件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做得出。

  興雲莊的大門也和往日一樣,並沒有關上,但門口卻冷清清的,非但瞧不見車馬,也很少人走動。

  但阿飛卻還是不肯放鬆,在荒野中的生活,已使他養成野獸般的警覺,無論任何一次出擊之前,都要等很久,看很久。

  他知道等得越久,看得越多,就越不會發生錯誤——他也知道無論多麼小的錯誤,都可能是致命的錯誤。

  這時已有一個人大搖大擺的自興雲莊裏走了出來,雖然隔了很遠,阿飛卻也看清這人是個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這麻子就是林仙兒父親,他只看出這麻子一定是興雲莊裏一個有頭有臉的佣人。

  因為普通的小佣人,絕不會像這樣趾高氣揚的——若不是佣人,也不會如此趾高氣揚了。

  瓶子裏沒有醋,固然不會響,若是裝滿了醋,也搖不響的,只有半瓶子醋才會晃蕩晃蕩。

  這位林大總管肚子裏醋裝的雖不多,酒裝的卻不少。

  他大搖大擺地走著,正想到小茶館裏去吹牛,誰知剛剛走到街角,就忽然發現一柄劍已指著他的咽喉。

  阿飛並不願對這種人用劍,但用劍說話,卻比用舌頭有效得多,冷冷道:「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你答不出,我就殺你,答錯了我也殺你,明白了麼?」

  林麻子想點頭,卻怕劍刺傷下巴,想說話,卻說不出,肚子裏的酒已變成冷汗流得滿頭。

  阿飛道:「我問你,李尋歡是不是還在莊子裏?」

  林麻子道:「是——」

  他嘴唇動好幾次,才說出這個字來。

  阿飛道:「在那裏?」

  麻子道:「柴——柴房。」

  阿飛道:「帶我去!」

  林麻子大駭道:「我怎麼帶你去——我沒——我沒法子——」

  阿飛道:「你一定能想得出法子來的。」

  他忽然反手一劍,只聽「哧」的一聲,劍鋒已刺入牆裏。

  阿飛的眼睛已透入林麻子血管裏,冷冷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的,是不是?」

  林麻子牙齒打戰,道:「是——是——」

  阿飛道:「好,轉過身,一直走回去,莫忘了我就在你身後。」

  林麻子轉過身,走了兩步,忽又一顫聲道:「衣服——小人身上這件破皮襖——大爺你穿上——」

  阿飛身上穿的只是一套用硝過的小薄羊皮做成的衣服,這種衣服實在太引人注目,林麻子要他穿上自己的皮襖,的確是個好主意——世上有很多好主意,本都是在劍鋒下逼著想出來的。

  而林總管顯然並不是第一次帶朋友回來,所以這次阿飛跟在他身後,門口的家丁也並沒有特別留意。

  柴房離廚房不遠,廚房卻離主房很遠,因為「君子遠庖廚」,這興雲莊昔日的主人正是位真正的君子。

  林麻子從小路走到柴房,並沒有遇見什麼人,就算遇見人,別人也以為他是到廚房去拿下酒菜的。

  阿飛倒也未想到這件事成功得如此容易。

  只見孤零零的一個小院子裏,有間孤零零的小屋子,破舊的小門外卻加了柄很堅固的大鎖。

  林麻子道:「李——李大爺就被鎖在這屋裏,大爺你——」

  阿飛瞪著他,冷冷道:「我想你也不敢騙我。」

  林麻子賠笑道:「小人怎敢說謊,小人怎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阿飛道:「很好。」這兩個字說完,他已反手一點,將這麻子點暈在地上,一步竄過去,一腳踢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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