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多情劍客無情劍 | 上頁 下頁
四一


  瞎子冷冷道:「只望閣下回去後,能將這件事的是非曲折,向天下人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我兄弟就得益非淺了。」

  那說書的賠笑道:「這一點老朽更是義不容辭,老朽必定會將今日所見,一點不漏地說出來,邊三爺找老朽來參與此事,也就是這意思。」

  鐵傳甲這才知道邊浩找這人來的用意,他也不禁在暗中佩服邊浩辦事之周密,什麼事都想到了。

  突聽獨眼婦人道:「不知這位朋友貴姓大名,能否見告?」

  這句話顯然是對第三個人說的。

  但第三個人並沒有開腔,邊浩卻道:「這位朋友素來不願讓別人知道他的姓名——」

  瞎子冷冷道:「他的姓名和這件事並沒有關係,他不願說,我們也不必問,可是我們這些人的姓名,他卻不能不知道。」

  邊浩立刻就道:「我們本有八兄弟,昔年承江湖抬愛,稱我們叫做『中原八義』,其實這也不過是朋友的抬愛——」

  瞎子忽又截口道:「這並不是朋友們的抬愛,我兄弟武功雖不出名,相貌更不驚人,但平生做的事,莫不以義氣為先,絕沒有見不得人的。」

  趙正義大聲道:「中原八義,義薄雲天,江湖中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那說書的也拍手道:「中原八義,好響亮的名字,這位老先生想必就是大義士了。」

  瞎子道:「我是老二,叫易明湖,昔日人稱『神目如電』,可是現在——」

  他慘笑了幾聲,嗄聲道:「現在我的名字叫『有眼無珠』,你記住了吧。」

  說書的賠笑道:「在下怎會忘記。」

  賣野藥的郎中道:「我三哥『寶馬神槍』邊浩你已見過了,我行四,叫金風白。」

  說書的道:「聽閣下口音,好像是南陽府的人。」

  金風白道:「正是。」

  說書的道:「南陽府『一帖堂』金家藥舖,是幾十年的老字號,老朽小時也曾吃過『一帖堂』的驅蟲散,不知閣下——」

  金風白慘笑道:「連『萬牲園』的少東都已在賣鴨腳,還提什麼一帖堂呢?」

  說書的失聲道:「萬牲園?莫非張老善人的公子也在這裏?」

  金風白道:「嗯。」

  說書的道:「是哪一位?」

  那賣酒的道:「就是我這賣鴨腳的。」

  說書的長長吸了口氣,似乎不勝驚訝,又不勝感慨。

  賣酒的道:「我叫張承勛,砍柴的樵夫是我六弟,他這把斧頭現在雖只劈柴,但以前卻能『立劈華山』——」

  麻子搶著道:「我是老七,叫公孫雨,因為我的麻子比雨點還密。」

  賣臭豆乾的道:「我是老八,叫『赴湯蹈火』西門烈,現在果然是一頭挑油湯,一頭挑烈火,賣的卻是臭豆腐乾。」

  說書的道:「不知大義士在那裏?」

  公孫雨道:「我大哥『義薄雲天』翁天傑已被人害死,這是我大嫂——」

  獨眼婦人道:「我的名字可不好聽,叫『女屠戶』翁大娘,但你還是好好記著。」

  說書的賠笑道:「老朽雖已年老昏庸,但自信記性還不錯。」

  翁大娘道:「我們要你將名字記住,並不是為了要靠你來揚名立萬,而是要借你的嘴,將我們的血海深仇說出來,讓江湖中人,也好知道其中真相。」

  說書的道:「血海深仇?莫非翁大義士——」

  公孫雨厲聲道:「這人叫『鐵甲金剛』鐵傳甲,害死我大哥的就是他!」

  金風白道:「我兄弟八人情如手足,雖然每人都有自己的事,但每年中秋時都要到大哥的莊子裏去住上幾個月。」

  張承勛道:「我兄弟八人本來已經夠熱鬧了,所以一向沒有再找別的朋友,那一年三哥卻帶了個人回來,還說這人是個好朋友。」

  公孫雨恨恨道:「這人就是忘恩負義、賣友求榮的鐵傳甲!」

  金風白道:「我大哥本就是個要朋友不要命的人,見到這姓鐵的看來還像是條漢子,也就拿他當自己朋友一般看待,誰知——他卻不是人,是個畜生!」

  張承勛道:「過完年後我們就散了,大哥卻硬要留他多住兩個月,誰知他竟在暗中勾結了我大哥的一些對頭,半夜裏闖來行兇,殺了我大哥,燒了翁家莊,我大嫂雖然僥倖沒有死,但也受了重傷。」

  翁大娘嘶聲道:「你們看見我臉上這刀疤沒有?這一刀幾乎將我腦袋砍成兩半,若不是他們以為我死了,我也難逃毒手!」

  公孫雨吼道:「那時翁家莊的人全都死盡死絕,就沒有人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你倒說,這人的心黑不黑?手辣不辣?」

  金風白道:「我兄弟知道了這件事後,立刻拋下了一切,發誓要找到這廝為大哥報仇,今日總算皇天有眼——皇天有眼——」

  翁大娘厲聲道:「現在我們已將這件事的始末說了出來,三位看這姓鐵的是該殺?還是不該殺?!」

  趙正義沉聲道:「此事若不假,縱將鐵傳甲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公孫雨跳了起來,怒吼道:「此事當然是真的,一字不假,不信你們就問問他自己吧!」

  鐵傳甲咬著牙關,嗄聲道:「我早已說過,我的確愧對翁大哥,死而無怨。」

  公孫雨大呼道:「你們聽見沒有——你們聽見沒有——這是他自己說的!」

  趙正義厲聲道:「他自己既已招認,別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說書的嘆息道:「老朽也讀過三國,說過岳傳,但像這種心黑手辣、不忠不義的人,祇怕連曹操和秦檜還望塵莫及。」

  在說書的人心中,秦檜和曹操之奸惡,本已是無人能及的人,雖然古往今來,世上比他們更奸惡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

  翁大娘道:「既是如此,三位都認為鐵傳甲是該殺的了!」

  說書的道:「該殺!」

  趙正義道:「何止該殺,簡直該將他亂刀分屍,以謝江湖!」

  突聽一人道:「你口口聲聲不離『江湖』,難道你一個人就代表江湖麼?」

  這聲音簡短而有力,每個字都像刀一樣,又冷,又快——

  在這間屋子裏,他至今才第一次說話,顯然他就是那走路像野獸般,可以不發出絲毫聲音來的「第三個人」了。

  鐵傳甲心裏一跳,忽然發現這聲音很熟悉。

  他忍不住張開眼來,就發現坐在趙正義和一個老者中間的,就是那孤獨而冷漠的少年阿飛。

  「飛少爺?你怎會到了這裏?」

  鐵傳甲幾乎忍不住要驚呼出聲來,但他卻只是更用力地咬緊了牙關,沒有說出一個字。

  趙正義卻已變色道:「朋友你難道認為這種人不該殺麼?」

  阿飛冷冷道:「我若認為他不該殺,你們就要將我也一同殺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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