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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不必找了,你只要找些酒給我喝,讓我安然而死,我已經很感激你,我現在已很累——非常累,祇想好好地休息休息。」

  虯髯大漢撲地跪了下來,熱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嘎聲道:「少爺,我知道你已很累了,這些年來,你從來也沒有一天快樂過,悲傷和愁苦,的確比任何事都容易使人覺得勞累。」

  他忽然緊緊握起李尋歡的肩頭,大聲道:「但少爺你絕不能死,你一定要振作起來,你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後揹負著浪子,酒鬼的惡名,老爺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李尋歡緊緊閉著眼睛,眼角的淚珠已凝成冰珠。

  但他嘴角還是帶著微笑,道:「浪子,酒鬼,也沒有什麼不好,那總比那些偽君子,假道學好得多了,是嗎?」

  虯髯大漢滿面熱淚,嘶聲道:「可是——可是少爺你本該是天下最有作為的人,你的好處誰也比不上,你為何定要如此自暴自棄,自傷自苦,為了林詩音那女人,這值得嗎?」

  李尋歡目中忽然射出了光芒,怒道:「住口!你竟然叫她的名字?」

  虯髯大漢垂下了頭,黯然道:「是。」

  李尋歡瞪了他半晌,又合起眼睛,嘆道:「好,你要找,我們就去找吧,可是天地茫茫,我們剩下的時候已不多了,你要到哪裏去找?」

  虯髯大漢一躍而起,展顏道:「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們一定找得到的。」

  他剛想揹負起李尋歡,突然間,樹上有片積雪落了下來,掉在他身上,他隨手一拂,忽然發現這片積雪上竟凝結著血花——

  積雪的枯枝上,竟還有個人——

  一個死人。一個赤裸裸的死人。女人。

  她被人塞在樹椏裏,全身已凍得僵硬,一隻短矛插入了她豐滿的胸膛,將她釘在樹上。

  李尋歡他們只注意到雪地上花蜂的屍體,全沒有留意到她,虯髯大漢雙臂一振,蒼鷹般撲了上去,將她卸了下來。

  只見她臉上已結著一層冰霜,看來就像是透明的,使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紀,只能看出她生前是個很美的女人。

  李尋歡慘然一笑,道:「我們果然找到了她,這祇怕也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吧。」

  虯髯大漢緊握著雙拳,恨恨道:「千手羅剎雖然毒辣,但這人殺了她後,為何還要剝光她的衣服——」

  李尋歡嘆道:「這只怪她穿的衣服太值錢了。」

  虯髯大漢眼睛一亮,道:「不錯,據說千手羅剎最重衣著,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以金絲織成的,還綴著明珠、美玉。」

  李尋歡苦笑道:「鹿角若無茸,羚羊若無角,也不會死於獵人之手了。」

  虯髯大漢道:「但這人殺她,本是為了金絲甲,他得到了金絲甲這樣的武林異寶還不肯放過一件衣服,如此貪心的人,世上祇怕也不會有第二個。」

  李尋歡道:「不錯,只有一個——」

  這次虯髯大漢卻搶著道:「棺材裏伸手,死要錢——」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再拔起她身上這根短矛看看。」

  這只短矛製作極精,上面還鑲著塊翡翠。

  李尋歡道:「施耀先視錢如命,殺了人後連衣服都要剝走,他會捨得將如此值錢的短矛留下嗎。」

  虯髯大漢皺眉道:「江湖中用如此華貴兵刃的人本就不多,這莫非是那敗家子『花花大少』潘小安留下來的。」

  李尋歡道:「一點也不錯,這正是他們兩人一齊動的手。」

  虯髯大漢道:「這兩個人一個愛財如命,一個揮金如土,完全是水火不同爐,又怎會湊在一起的呢。」

  李尋歡笑道:「潘大少是有名的派頭奇大,衣、食、住、行,樣樣都要講究,施耀先跟著他走,不但白吃白喝,還可以跟著充充大爺,這種便宜事,施耀先怎會不做。」

  虯髯大漢一拍巴掌,展顏道:「這就好辦了,在這麼冷的天氣裏,潘大少絕不肯騎在馬上挨凍,更不會走路了,他一定要坐車,只要坐車,我們就追得上。」林外雪地上果然還可隱隱辨出車轍馬蹄。車輪之間,竟有八尺,他們乘的顯然是輛很寬敞的車。

  這種車子雖舒服,卻不會走得太快。

  虯髯大漢精神一振,放足狂奔,這次他追蹤就容易多了,只需沿著大道而行,因為八尺寬的大車絕對走不上僻道。

  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道上全無人蹤。

  虯髯大漢施開身法,奔行了頓飯工夫,他身上雖然揹負了一個人,但步履仍極輕健,誰也想不到有如此輕功的人竟會為人奴僕,而且,輕功如此高明的人,也絕不會是江湖的無名之輩。

  又奔行了片刻,他忽然發現前面的路上積雪平整如鏡,最少已有兩三個時辰沒有人走過了。

  那大車怎會失蹤了呢。

  虯髯大漢愣了半晌,又折了回去。這次他已走得慢些,而且份外留意,折回了半里路後,他就發現大車的車轍半途拐入了一條岔路。

  方才他沒有留意這條岔路,因為這路兩旁,古柏森森,還有石翁仲,顯然是通向一個富貴人家的陵墓。

  他實在想不到會拐入這條墓道死路上來的。

  這果然是條死路。

  大車就停在巨大的石陵墓前,拉車的馬已不見了,三個穿著羊皮襖的大漢,也倒斃在雪地上。

  車廂裏斜斜躺著一個身穿重裘,面色慘白,年紀雖已有四十左右,但鬍子卻刮得乾乾淨淨的中年人。

  只要看他手上戴著的那價值不菲的翡翠斑指,就知道此人必定就是「金玉堂」的敗家子潘大少。

  他身旁還有兩個妙齡少女的屍身,也和潘大少一樣,都是被人以重手法點了死穴,車旁的三人卻是被掌力震傷內腑而死的。

  這又是誰下的毒手。

  虯髯大漢皺眉道:「莫非是施耀先——」

  他話未說完,又發現陵墓石碑旁也倒斃了一個屍身,頭上光禿禿的全無寸髮,仰面倒臥在冰雪上,兩隻手還緊緊地抓著,像是臨死前還想抓緊一樣東西,卻什麼也沒抓住。

  這正是施耀先,但卻再也無法自棺材裏伸出手來要錢了。

  李尋歡忽然嘆道:「一個人狂嫖濫睹都沒關係,可千萬不能交錯朋友,否則就難免要和潘大少一樣,死了還不知是誰下的手。」

  虯髯大漢道:「少爺你——你難道說他是被施耀先害死的?」

  李尋歡道:「你看他面色如此安詳,顯然是正在美人懷中享福時,就糊裏糊塗被人點了死穴,這車裏只有他和施耀先,除了施耀先外,還有誰能下手。」

  虯髯大漢道:「可是——」

  李尋歡道:「可是除了他之外,別的人面上都帶著驚駭之色,顯然到臨死還不相信施耀先會下這毒手的,尤其是這兩個女子,她們生前說不定還和施耀先有過纏綿,更不相信施耀先會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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