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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飛刀與快劍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

  萬里飛雪,將蒼穹作洪爐,熔萬物為白銀。

  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李尋歡打了一個哈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儘量伸直,車廂裏雖然很溫暖很舒服,但這段旅途實在太長,太寂寞,他不但已覺得疲倦,而且覺得很厭惡,他平生厭惡的就是寂寞,但他卻偏偏時常與寂寞為伍。

  「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任何人都無可奈何。」

  李尋歡嘆了口氣,自角落中摸出了個酒瓶,他大口的喝著酒時,也大聲地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就彷彿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開始彫刻一個人像,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

  這是個女人的人像,在他純熟的手法下,這人像的輪廓和線條看來是那麼柔和而優美,看來就像是活的。

  他不但給了「她」動人的線條,也給了她生命和靈魂,只因他的生命和靈魂已悄悄地自刀鋒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輕。

  他眼角佈滿了皺紋,每一條皺紋裏都蓄滿了他生命中的憂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卻是年輕的。

  這是雙奇異的眼睛,竟彷彿是碧綠色的,彷彿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彷彿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許就因為這雙眼睛,才能使他活到如今。

  現在人像終於完成了,他痴痴地瞧著這人像,也不知瞧了多少時候,然後他突然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趕車的大漢立刻吆喝一聲,勒住車馬。

  這大漢滿面虯髯,目光就如鷙鷹般銳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李尋歡時,立刻就變得柔和起來,而且充滿了忠誠的同情,就好像一條惡犬在望著他的主人。

  李尋歡竟在雪地上挖了個坑,將那剛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下去,然後,他就痴痴的站在雪堆前。

  他的手指已被凍僵,臉已被凍得發紅,身上也落滿了雪花。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這雪堆裏埋著的,就像是一個他最親近的人,當他將「她」埋下去時,他自己的生命也就變得毫無意義。

  若是換了別人,見到他這種舉動,一定會覺得很驚奇,但那趕車的大漢卻似已見慣了,只是柔聲道:「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還很遠,少爺你快上車吧!」

  李尋歡緩緩轉回身,就發現車轍旁居然還有一行足印,自遙遠的北方孤獨地走到這裏來,又孤獨地走向前方。

  腳印很深,顯然這人已不知走過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卻還是絕不肯停下來休息。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

  「這種天氣,想不到竟還有人要在冰天雪地裏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很孤獨,很可憐的人。」

  那虯髯大漢沒有說什麼,心裏卻在暗暗嘆息:「你難道不也是個很孤獨很可憐的人麼?你為何總是只知道同情別人?卻忘了自己——」

  車座下有很多塊堅實的松木,李尋歡又開始彫刻,他的手法精練而純熟,因為他所彫刻的永遠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不但已佔據了他的心,也佔據了他的軀殼。

  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寂寞也更濃,幸好這裏風中已傳來一陣人的腳步聲。

  這聲音雖然比馬蹄聲輕得多,但卻是李尋歡正在期待著的聲音,所以這聲音無論多麼輕微,他也絕不會錯過。

  於是他就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

  他立刻就見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獨的人影。

  這人走得很慢,但卻絕不停頓,雖然聽到了車鈴馬嘶聲,但卻絕不回頭!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著他的臉流到他脖子裏,他身上只穿件很單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人就像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飢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馬車趕到前面時,李尋歡才瞧見他的臉。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岡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但這卻也是李尋歡平生所見到的最英俊的一張臉,雖然還太年輕了些,還不成熟,但卻已有種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李尋歡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他推開車門,道:「上車來,我載你一段路。」

  他的話一向說得很簡單,很有力,在這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中,他這提議實在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誰知道這少年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腳步更沒有停下來,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有人在說話。

  李尋歡道:「你是聾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起了腰畔的劍柄,他的手已凍得比魚的肉還白,但動作卻仍然很靈活。

  李尋歡笑了,道:「原來你不是聾子,那就上來喝口酒吧,一口酒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害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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