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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他認識那些文字,只是一個個的名字而已,這些隆重攜帶的頭骨,都是魔教歷代教主的名字。

  這所密室被視為聖地,因為它是魔教歷代祖師的殿堂,但是只有死的人才得列名其中。

  沒有人知道這所密室,除了主公之外,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血跡到此而終,證明有人進入了密室,那自然也不會是別人。

  銅駝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才按了一下嵌在兩塊石板中間的一顆小石子。

  於是他跪著的地方移動了,向前轉去,轉到牆邊,牆上自動開了個洞,讓他轉進去,然後又合上。

  裡面很黑,很悶,銅駝很久之後,才能習慣其中的黑暗,然後他摸索到一個角落,摸到了放在那兒的火石,點著了一盞油燈。

  這盞燈是他們從天竺帶來的,燈油也是,點著之後,燈焰是綠色的,碧綠的顏色。

  照在那一間間如同神龕般的空格上,照在那一具具張牙裂嘴的骷髏上,顯得特別猙獰。

  銅駝慢慢地找過去,找到了最後一格,那兒原是空著的。

  每一任教主,在接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這殿堂中替自己造一個貯骨之所,也可以說是貯放頭骨之所,因為殿堂中只供奉著頭骨。

  殿堂中不准有第二個空格,這表示魔教的教主必須要死了,才能由第二人接替。

  殿堂中也不准有任何一個缺位,哪怕是只做了一天的教主,也必須要有它的位置。

  所以在魔教歷任的祖師中,有幾位是被自己的人篡位而弑殺的,卻仍然要把頭骨貯放進殿堂中。

  這是必須遵守的規定,記錄在魔教經典的第一篇上,絕不容違反。

  銅駝終於看見老人了,趺坐在他的那格空位上,全身都發出了碧綠的光芒,卻顯得那麼莊嚴,那麼安祥。

  銅駝跪了下去,帶著無比的虔敬,卻沒有哭泣,更沒有流淚。

  魔教中的人是不准流淚的,他們一生中只准流一次淚,無論男女都是一樣。

  那一次流淚也不是用在面對死亡的時候,魔教中的死亡不是悲哀而是一種歡樂,極大的歡樂。

  正因為他們面對著歡樂的死亡,所以魔教的弟子才會個個如此的勇敢,作戰時無懼於死亡,因為他們的中心信仰就是無懼於死亡。

  每一個教徒都是以笑容去擁抱死神。

  「銅駝,你居然能夠趕了來,使我很高興……」

  聲音很平靜,使銅駝幾乎高興得要跳起來:「主公,你沒有死?」

  老人在空格中笑了一笑:「我已被人一劍洞穿咽喉,必死無疑,只是忍死須臾,要交代一些事,真高興你趕來了,還來得及替我送終。」

  銅駝問道:「主公,是誰?那是誰?」

  老人道:「沒有人,除了我自己願意,你想誰還能一劍洞穿我的咽喉。」

  「主人是自……」

  「當然不是自殺,我還不想死,但是在那個情況下,我如果不受那一劍,就無法留到現在了,更無法保全我首級,得到一個莊嚴的死亡了。」

  「對方是誰呢?」

  「銅駝,你應該知道是誰的,否則你就不配為本教的長老,冤枉跟了我那些年了。」

  銅駝頓了一頓才道:「是那匹夫,那怎麼可能?」

  老人輕歎了一口氣:「我們都認為他不可能,實在是輕估他了,這是我們犯的一個很大的錯誤,人一生中只能犯一個大錯,我在三十年前犯了個大錯,是沒有能認清天美,二十年前又犯了個大錯,是沒有認清金獅他們,我已經連犯兩次大錯,早就該死了,何況又犯了第三個大錯,還能不死嗎?」

  銅駝無言,倒是老人又問道:「你們失敗了?」

  「是的,我們還沒有出山,就遭到了五大門派高手的伏擊,只逃出了主母跟屬下兩個人。」

  「哦!主母呢?」

  「她到主公告訴她的地方去了。」

  老人笑了,點點頭:「很好,她是個很冷靜,很能幹,很偉大的女人,把她的一生都給了我,幫了我不知多少的忙,我這一生中,雖然認錯了三次人,但也幸好認對了三個人,一個是她,一個是丁鵬,還有一個就是你,有你們這三個人的補償,使我這一生總算沒有失敗得太厲害,可以毫無愧疚地在這殿堂中安歇了。」

  銅駝沒說話,他在極度的感動中,老人是他心目中的神明,而他居然也能在神明的心目中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這已經值得他奉獻上這一生一世了。

  老人又問道:「主母有沒有要你跟她一起去?」

  「有的,可是屬下堅持要先回去看一下主公。」

  「你太癡了,還比不上一個女人,不過也難怪,是很少有人能及得上她的,我也不如她甚遠,主母沒有再叫你去找她吧。」

  「是的,她要屬下侍奉丁公子跟小姐去。」

  「很好,這樣對你也好,丁鵬這孩子身邊也該有個像你一樣的人,否則他太孤單了。」

  老人的神色忽轉莊重:「不過你到了那兒,別說出這兒的事。」

  「為什麼?難道主公還容忍那鼠輩下去?」

  老人笑了一笑才道:「是的,我不但要容忍他,而且還成全了他,我把魔刀之訣傳授給了他。」

  銅駝吃驚了,他是很少會如此驚惶的。

  「主公,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不為什麼,本教雖沒有私人的報復,但是本教也有一條金律,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對於那些意圖消滅本教的人,我不能輕易放過,我要以本教的刀,假他的手,來對付那些人。」

  「他行嗎?」

  「我知道他行,做這件事,他比丁鵬還行。」

  銅駝不再抗辯了,主公的決定永遠是對的,他只擔心地問道:「可是以後呢?」

  「他雖得到了本教的刀法,卻不是本教的人,他的刀也永遠不如丁鵬的,總有一天,他會一刀兩片死在丁鵬的刀下,就沒有以後了。」

  銅駝默然片刻,臉上現出了尊敬與佩服道:「主公算無遺策,這次總算找對了人。」

  老人笑了一笑,然後輕鬆地道:「銅駝,這個地方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因此,本教的道統,也全靠著你來維持下去,你必須要活下去,活著等下一個人來,把一切都交下去。」

  「主公沒有交代主母嗎?」

  「沒有,她只管領著下一代的弟子出來,最重要的交代全要靠著你了。」

  「屬下交給誰呢?主公可否先指示一下?」

  「不必,我也無法先作預示,因為我並沒有指定繼任的人選,不過你放心,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本教的每一任教主都是天生的,只要一到時候,他自然而然的會脫穎而出,光芒萬丈。」

  銅駝又默然了,老人道:「我的時候到了。」

  銅駝不禁猶豫,老人怒聲道:「快,別作婦人之仁,誤了我的兵解成道,而使我抱恨終天!」

  銅駝終於磕了一個頭,然後在身邊取出一柄小刀,刀身映著綠光,發出了妖異的綠芒。

  接著他伸手一揮,老人的頭離開了身子,飛起在空中,銅駝接住了首級,老人的屍體已從空格中跳落了下來,銅駝沒有去管那無頭的屍體,似乎那不是他主公的一部份,他只恭恭敬敬地捧著頭顱,安放在空格中。

  老人的眼睛這才閉上了,臉角泛出了一絲滿足的微笑,居然吐出了最後五個字:「謝謝你,銅駝。」

  只有一顆頭顱,居然還能保有生命的能力。

  這現象若是放在別人身上,准會嚇得半死,但銅駝卻認為很自然。

  老人是他的神,神是無所不能的。

  現在他要去實踐神賦予的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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