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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二)

  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沒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丁鵬,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丁鵬那閃電般劈下去的一刀。

  他想得最多的當然還是藍藍。

  藍藍的神秘,藍藍的美,藍藍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藍藍挽著他時那種甜美的溫柔,藍藍裸露出的那條晶瑩雪白的臂……

  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條裸露的手臂時,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份。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份,他居然又有了年輕人的衝動。

  如果她真的嫁給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她同床共枕。

  如果他能有個像她這樣的妻子,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發愁?

  他當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說過的那些話,不管你想得到什麼,都一定要付出代價。

  所以他一早就起來了,去找他那久已沒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變成了條母狗?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

  這種想法畢竟並不十分令人愉快。

  ***

  他的妻子並沒有變成母狗,卻好像變成了一個「母親」。

  並不是他們孩子的母親。

  他們沒有孩子。

  她好像已經變成了宋中的母親,因為宋中就像是個孩子般睡在她懷抱裡。

  看見他來了,宋中當然就變得像是條中了箭的兔子一樣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麼樣一個人。

  他們夫妻間本來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該這麼早闖到她房裡來的。

  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因為他根本不能生氣。

  她也沒有生氣,並不是因為她沒有理由生氣,而是因為她實在太累。

  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妻子這麼「累」,心裡是什麼感覺。

  柳若松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就算他心裡有感覺,臉上也沒有露出來。

  柳夫人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才勉強笑了笑,道:「你今天起來得真早。」

  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這裡再睡一會兒?」

  她問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卻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著再等到明天,你現在就走吧!」

  ***

  大多數女人聽見自己的丈夫對自己說這種話,一定都會問:

  ——你為什麼要我現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數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絕不會連一句話都不說的。

  她卻跟大多數女人都不同。

  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柳若松道:「隨便你到哪裡去?隨便你去幹什麼?以前我就不管你,以後我更不會管你了,從今以後,你姓你的秦,我姓我的柳,我們互不相關,你也不必再回來了。」

  他的話已經說得很絕。

  大多數女人聽見自己的丈夫說出這種絕情絕義的話,如果不跳起來大哭大罵,大吵大鬧,也會傷心得半死不活。

  但她卻還是完全沒有反應,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看了很久。

  她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沒有表情有時候也是種表情。

  一個人悲傷到了極點,失望到了極點時,往往就會變成了這樣子。

  柳若松慢慢的轉過身,不再看她。

  他心裡多少也有點難受,他們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可是一想到藍藍,他的心腸立刻又硬了下來,冷冷道:「七出之條,你都已犯盡了,我不殺你,已經是你的運氣,你還……」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後腰上一軟,腰眼附近的四處穴道在一瞬間都已被封死,用的竟是武當獨門點穴手法。

  他妻子三十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將這一手送給她作為賀禮。

  那時他還認為很得意,因為她問他要的本來是一串珍珠鏈子。

  那串珠鏈上最小的一顆珍珠也有桃核般大小,價值最少在五萬兩以上,而且已經被她看見了。

  這一著點穴手法卻用不著他花一文錢。

  他對他的妻子並不慷慨。

  因為他一向認為,要妻子對丈夫溫順忠實,就不能讓她手上掌握太多錢財,否則她的花樣就多了。

  他認為那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就正如將武器交給敵人同樣危險。

  聰明的男人是絕不會做這種事的,他無疑是個聰明人,聰明絕頂。

  所以他現在倒了下去。

  ***

  秦可情看看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又露出了甜蜜動人的微笑。

  「現在我才知道,你送給我的這份禮物實在比那串珠鏈珍貴得多,我實在應該謝謝你。」

  她微笑著走出去,又拉著宋中的手走進來。

  宋中還是不敢面對他。

  可情笑道:「現在他已經不是我的丈夫了,你何必還要難為情。」

  宋中道:「他休了你?」

  可情道:「他不但休了我,而且還要把我趕出去。」

  她輕輕歎了口氣:「我嫁給他十幾年,還不如別人家裡養了十幾年的狗,他要趕我走,我就得乖乖的滾蛋。」

  宋中道:「那麼我們就走吧?」

  可情道:「你帶我走?」

  宋中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可情道:「你真的肯要我這個老太婆?」

  宋中道:「就算你真的變成了個老太婆,我也絕不會變心。」

  可情又笑,笑得更甜蜜,柔聲道:「你真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只可惜……」

  宋中道:「可惜什麼?」

  可情道:「我還不想真的變成個老太婆,所以我每天要吃二十兩銀子一副的珍珠粉,免得我臉上起皺紋,我穿的衣服,都是從天竺和波斯運來的絲綢,好讓別人看得年輕些,我每天要用羊奶洗澡,要好幾個丫頭侍候著我。」

  她輕撫著宋中的手:「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個吃慣了,穿慣了,花慣了的女人。」

  宋中道:「我知道。」

  可情道:「如果我嫁給了你,你能不能養得起我?」

  宋中怔住,怔了半天,才大聲道:「我可以去做強盜來養你。」

  可情道:「你為什麼要去做強盜?那又不是你的專長。」

  她淡淡的接著道:「殺人才是你的專長,你只要殺一個人,我們就可以過一輩子舒服日子了。」

  宋中道:「你要我去殺誰?」

  可情只笑,不說話。

  宋中並不笨。

  他應該知道她要他殺的是誰。

  他雖然並不十分喜歡殺人,可是他絕不怕殺人,不管殺的這個人是誰都一樣。

  可情已經從牆上摘下了一把劍,交給了他:「只要你一揮手,我就變成了個可憐的寡婦了,不管丁鵬多兇惡,也絕不會來對付一個可憐的寡婦。」

  她嫣然道:「幸好這個可憐的寡婦恰巧又是個很有錢的寡婦,不管誰能夠娶到她,這一輩子都不必再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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