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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月圓之夜

  (一)

  天氣已將變了,燦爛的陽光已經被烏雲掩住。

  丁鵬忽然覺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忽然又覺得全身都像是被火焰在燃燒。

  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怒,就像是火焰般從他的腳趾沖入了他的咽喉,燒紅了他的臉,也燒紅了他的眼睛。

  就在輕紗被風吹起的那一瞬間,他已看到了這位柳夫人的真面目。

  這位柳夫人赫然竟是可笑。

  ***

  現在一切事都已明白了。

  他永遠想不到這件事的真象竟是如此卑鄙,如此殘酷。

  他忽然大笑,看著這位柳夫人大笑,他的笑聲聽來就像是野獸垂死前的哭嘶。

  他指著她大笑道:「是你,原來是你?」

  每個人都在吃驚的看著他。

  柳若松道:「你認得她?」

  丁鵬道:「我當然認得她,我不認得她,誰認得她?」

  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誰?」

  丁鵬道:「李可笑。」

  柳若松沉下臉,冷冷笑道:「我並不可笑,你也不可笑。」

  這件事的確不可笑,一點都不可笑。

  這件事簡直令人連哭都哭不出來。

  丁鵬本該將一切事都說出來的——從她赤裸裸的竄入他心靈開始,到他為她去找那梅花老人,被吊起……一直到她把一切都給了他,他也把一切都給了她。

  可是他不能說。

  這件事實在太荒唐,太荒謬,如果他說出來別人一定會把他當作個瘋子,一個淫猥而變態的瘋子。

  對付這種瘋子無論用多麼殘酷的方法,都沒有人會說話的。

  他曾經親眼看見過一個這樣的瘋子被人活活吊死。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掉下去的這個黑洞,原來是個陷阱。

  這一對君子和淑女,不但想要他的劍譜,還要徹底毀了他這個人。

  因為他已經威脅到他們,因為這一戰他本來一定會勝的。

  現在他本來應該已經名動江湖,出人頭地。

  可是現在……

  丁鵬忽然撲過去,用盡全身力量向這位並不可笑的柳夫人撲了過去。

  現在他已經完了,已經徹底被毀在她手裡。

  他也要毀了她。

  (二)

  可惜一個像柳夫人這樣的名門淑女,絕不是一個像他這樣的無名小子能夠毀得了的。

  他的身子剛撲起,已有兩柄劍向他刺了過來。

  梅花老人在厲聲大喝:「我一直沒有開口,只因為柳若松是我的兄弟,但是現在我已忍無可忍。」

  柳若松在歎息:「我本來並不想太難為你的,你為什麼一定要自己找死?」

  雷震一聲,暴雨傾盆。

  劍光與閃電交擊,丁鵬的衣服已被鮮血染紅。

  他的眼睛也紅了。

  他已不顧一切。

  反正他這一生已經被毀了,還不如現在就死在這裡,死在這個女人面前。

  謝先生沒有阻攔,鐘展也沒有。

  他們都不想再管這件事,這年輕人實在不值得同情。

  如果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氣,如果他是個出身顯赫的世家子,也許還會有人幫他說幾句話,聽聽他解釋。

  只可惜他只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

  劍光一閃,刺入了他的肩。

  他並不覺得痛。

  他已經有些瘋狂,有些暈迷,有些麻木,一個人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會激起求生的本能,誰也不想像瘋狗般被人亂劍刺死。

  可惜這時候他已走上了死路,再想回頭已來不及了。

  梅花與青松的兩柄劍,已像毒蛇般纏住了他。

  ——他已發現了他們的陰謀,他們絕不會再留下他活口的。

  現在每個人都已認為他罪有應得,他們殺了他,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柳若松已經刺出了致命的一劍,這一劍已將刺入丁鵬的咽喉。

  忽然間,又是一聲霹靂,閃電驚雷齊下,練武場上的一棵大樹,竟被硬生生劈開了。

  ***

  閃電、霹靂、雷火。

  巨大的樹幹,在火焰中分裂,帶著雷霆之勢,壓倒了下來。

  這是天地之威,天地之怒,這是無論什麼人都不能不恐懼的。

  驚呼聲中,每個人都不由自主的退,柳若松也在後退。

  只有丁鵬向前沖,從分劈的樹幹中沖了出去,從雷火間沖了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退的了,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裡。

  他沒有目的,也不辨方向。

  他心裡只想著要逃出這個陷阱,能夠逃到哪裡,就逃到哪裡,他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等到力量用盡時,他就倒了下去,倒在一個山溝裡。

  暴雨中,天色已暗了。

  他最後想到的一件事,既不是他對柳若松和「可笑」的仇恨,也不是他自己的悲痛。

  他最後想到的是他的父親,是他父親要死時看著他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中充滿了愛和信心。

  現在這雙眼睛仿佛又在看著他,眼睛裡還是充滿愛和信心。

  他相信他的兒子一定能為他爭這口氣,一定能出人頭地。

  他要他的兒子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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