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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這名字說出來,突然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笑了。

  無論是不是武林中人,對少林寺兩大護法高僧的名字,總是知道的。

  田思思一直很急,一直很氣,一直在暴跳如雷。

  但現在也靜了下來。

  因為她突然感覺到一種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好像在寒夜中突然一腳踏入已將結冰的湖水裡。

  這是賭場也好,是廟也好,金大鬍子有鬍子也好,沒鬍子也好,那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但若殺了少林寺的弟子,殺了江湖中最得人望的俠僧,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田思思直到這時,才發現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完全是一件早已計劃好的陰謀。

  這陰謀非但可怕,而且真的能要人命。

  她和秦歌顯然已被套入這要命的陰謀裡,要想脫身,只怕很不容易。

  她第一次真正瞭解到,被人冤枉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每個人都在盯著她,眼色卻已和剛才完全不同了。

  剛才大家最多只有過將她當做瘋瘋癲癲的女孩子,說些瘋瘋癲癲的謊話,還覺得她很可笑。

  但現在大家看著她的時候,簡直就好像在看著個死人似的。

  「我為什麼要說謊?」

  「你當然要說謊,無論誰殺了無名大師,都絕不會承認的。」

  田思思衝過去嘶聲道:「我跟你們無怨無仇,你們為什麼要害我!」

  大鬍子冷冷地瞧著她,腳下一步步往後退。

  別的人也跟著往後退,就好像她身上帶著什麼瘟疫,生怕自己會被她沾上。

  田思思衝出去,揪住一個人的衣襟,道:「我知道你是個老實人,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你今天根本不在這裡,這裡根本連一個人都沒有。」

  她一生從未求過別人,但此刻目中卻充滿了懇求之色。

  這人臉色雖已發白,卻還是一口咬定,冷冷地道:「今天下午我若是不在這裡,怎麼會輸了五百兩銀子。」

  田思思眼睛都紅了,忍不住反手一個耳光摑了過去。

  這人摸了摸臉,既不生氣,也不計較。

  誰也不會跟死人計較的。

  那老和尚可真沉得住氣,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閉起眼睛,數著佛珠,居然像是在替無名和尚的亡魂念起經來。

  他當然不必著急。

  死人本就跑不了的。

  田思思又衝過去,大聲道:「好,我再說一句話,我跟他無冤無仇,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什麼理由要殺他!」

  無色大師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據說他已入了山流。」

  山流?

  田思思道:「他入了山流,所以我就要殺他?」

  無色大師道:「要殺他的,只怕還不止你們,一入山流,已無異捨身入了地獄。」

  田思思又跳了起來,大聲道:「這才是見你的鬼,我連山流是什麼玩意兒都不知道。」

  無色大師沉下了臉,道:「在老僧面前,誰也不敢如此無禮。」

  田思思道:「是你無禮?還是我無禮?我就算想殺他,只怕也沒那麼大的本事。」

  秦歌一直站在那裡,好像在發怔,此刻突然嘆了口氣,道:「沒有用的。」

  田思思道:「什麼沒有用?」

  秦歌道:「你無論說什麼都沒有用。」

  田思思道:「可是我……」

  秦歌道:「你雖然沒有殺他的本事,我卻有。」

  田思思道:「可是你並沒有殺他。」

  秦歌道:「除了你之外,誰能證明我沒有殺他?」

  田思思怔住了。

  秦歌突然仰面長笑,道:「秦某身上的刀傷創傷,大大小小不下五百處,又豈在乎多這一次暗箭!」

  無色大師沉聲道:「老僧也久聞施主你是條硬漢……」

  秦歌大笑道:「不錯,好漢做事好漢當,你若一定要說我殺了他,就算我殺了他又何妨!」

  無色大師道:「好,既是如此,就請施主跟老僧回少林一趟。」

  秦歌道:「走就走,莫說少林寺,就算刀山油鼎,姓秦的也一樣跟你去。」

  田思思突然拉住他衣袖,道:「你……你跟他回少林幹什麼?」

  秦歌笑了笑,道:「隨便他們想幹什麼都行。」

  田思思咬著牙道:「他們是想要你的命!」

  秦歌道:「我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

  田思思道:「你撿回這條命並不容易,怎麼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人帶走。」

  那相貌威嚴的中年僧人突然輕叱道:「姑娘莫忘了,殺人者死,這不但是天理,也是國法。」

  田思思道:「莫忘了你是個出家人,怎麼能口口聲聲的要死要活,佛門中人不能妄開殺戒,這句話你師父難道沒有教過你?」

  中年僧人冷冷道:「小姑娘好利的嘴。」

  田思思道:「這只怪大和尚的眼睛太不利,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

  中年僧人沉下了臉,厲聲道:「出家人的嘴雖不利,但……」

  無色大師突然低叱道:「住口,你修為多年,怎麼也入了口舌陣?」

  中年僧人雙手合什,躬身而退,道:「弟子知罪。」

  到了這時,每個人心裡都有了兩個結論。

  少林寺果然是戒律森嚴,但也絕不容任何人輕犯。

  秦歌果然是條硬漢。

  但這件事的結論是什麼呢,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無色大師沉聲道:「正因老僧不願妄開殺戒,所以此番要將秦施主帶回去。」

  田思思道:「帶回去幹什麼?」

  無色大師道:「照門規處治。」

  田思思道:「他又不是少林寺的弟子,你怎麼能以門規處治他?」

  無色大師道:「他殺的是本門弟子,本門就有權以門規處治他。」

  田思思道:「誰說他殺了你少林寺的和尚?」

  無色大師道:「事實俱在,何必人說。」

  田思思冷笑道:「什麼叫事實俱在,有誰看見他殺了多事和尚,有誰能證明是他下的手!」

  無色大師道:「那時只有你們才有下手的機會。」

  田思思道:「為什麼?」

  無色大師道:「那時只有你們跟他在一起。」

  田思思道:「那時你在哪裡?」

  無色大師道:「還在路途之上。」

  田思思道:「你既然還在路上,怎麼知道這裡的事?怎麼知道那屋子裡沒有別人進去過?」

  無色大師面上已不禁現出怒容,道:「小姑娘怎能強詞奪理?」

  田思思冷冷道:「是老和尚強詞奪理,不是小姑娘。」

  無色大師怒道:「好個尖嘴利舌的小婦人,老僧的口舌雖不利,但降魔的手段仍在。」

  他已忘了這些話正是他剛才禁止他徒弟說出來的。

  那中年僧人眼觀鼻,鼻觀心,連看都不敢往他這邊看。

  田思思再笑道:「原來只許老和尚妄動嗔心,只許老和尚入口舌陣,小和尚就不能……」

  無色大師厲聲道:「住口,若有人再敢無禮,就莫怪老僧手下無情了。」

  田思思道:「你想動武?好……」她轉身拍了拍秦歌的肩,道:「他想動武,你聽見了沒有?」

  秦歌道:「聽見了。」

  田思思道:「你怕不怕?」

  秦歌笑道:「我本就只會動手,不會動口。」

  田思思拍手笑道:「這就對了,硬漢是寧可被人打破腦袋,也不能受人冤枉的,否則就不能算硬漢,只能算豆腐。」

  秦歌道:「好,我聽你的!」

  話還沒說完,他拳頭已飛出,一拳向著他最近的那中年僧人迎面打了過去。

  他出手可真快。

  那中年僧人倒也不是弱者,沉腰坐著,左手往上一格,右拳已自下面的空門中反擊而出。

  少林寺本以拳法揚名天下,他這一著連招帶打,正是少林「伏虎羅漢拳」中的妙擊。

  誰知秦歌竟然不避不閃,竟硬碰硬地挨了他這一拳。

  「砰」的一聲,那中年僧人的拳頭已打在他肚子上。

  看的人一聲驚叫,誰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秦歌竟這麼容易就被人打著。

  更想不到的是,看的人雖然驚呼出聲,挨打的人卻一點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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