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大人物 | 上頁 下頁
五七


  「不錯,既然氣也是空,和尚當然氣不死的。」

  「氣死的就不是真和尚。」

  「所以氣死也沒關係。」

  「一點關係也沒有。」

  偏僻的巷子。

  巷子的盡頭,就是金大鬍子的賭場,秦歌和田思思已走進這條巷子。

  這時烏雲忽然掩住了日色,烏雲裡隱隱有雷聲如滾鼓。

  狂風捲動,天色陰冥。

  田思思看了看天色,道:「好像馬上就有一場暴雨要來臨了。」

  秦歌道:「下雨的天氣,正是賭錢的時候。」

  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賭很可怕,為什麼偏偏還要賭?」

  秦歌笑了笑,道:「因為我既不是個好人,也不聰明。」

  田思思嫣然道:「你只不過是個英雄。」

  秦歌歎道:「聰明的好人通常都不會做英雄。」

  他突然閉上嘴,因為他忽然發現那賭場的院子裡有一團團,一片片,一絲絲黑色的雲霧被狂風捲起,漫天飛舞。

  說那是雲霧,又不像雲霧,在這種陰冥的天色裡,看來真有點說不出的詭秘恐怖。

  田思思動容道:「那是什麼?」

  秦歌搖搖頭,加快了腳步走過去。

  賭場破舊的大門在風中搖晃著,不時地「砰砰」作響。

  門居然是開著的,而且沒有人看管。

  這門禁森嚴的賭場怎麼忽然變得門戶開放了?

  黑霧還在院子裡飛捲。

  秦歌竄過去,撈起了一把。

  田思思剛好跟進來,立刻問道:「究竟是什麼?」

  秦歌沒有回答,卻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了田思思。

  這東西軟軟的,輕輕的,彷彿是柔絲,又不是。

  田思思失聲道:「是頭髮。」

  秦歌沉著道:「是頭髮。」

  田思思道:「哪裡來的那麼多頭髮?」

  滿院子的頭髮在狂風中飛舞,看來的確說不出的詭秘恐怖。

  秦歌緩緩地道:「不知道那和尚是不是還在裡面?」

  田思思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找那和尚?」

  秦歌道:「因為你問的話也許只有他一個人能解釋。」

  他推開門走進去。

  他怔住。

  田思思跟著走進去。

  田思思也怔住。

  無論誰走進去一看,都要怔住。

  和尚還在屋子裡。

  不是一個和尚,是一屋子和尚。

  只有在廟裡,你無論看到多少和尚都不會奇怪,更不會怔住。

  但這裡是賭場。

  賭桌沒有了,賭具沒有了,賭客也沒有了。

  現在,這賭場裡竟只有和尚。

  幾十個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眼觀鼻,鼻觀心,雙手合什,盤膝坐在地上,一眼看去,除了一顆顆光頭外就再也沒有別的。

  每個頭都剃得很光,光得發亮。

  田思思忽然明白院子裡那些頭髮是哪裡來的了。

  但她卻還是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忽然都剃光了頭做和尚。

  屋子裡很靜,沒有骰子聲,沒有洗牌聲,沒有吆喝聲,也沒有唸經聲。

  和尚雖是和尚,但卻不唸經。

  是不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學會唸經?

  秦歌正在找昨天那個會唸經的和尚。

  他慢慢地走過去,一個個地找,忽然在一個和尚面前停下了腳步。

  田思思看到他面上吃驚的表情,立刻也跟了過去——他看到這和尚時的表情,簡直好像忽然看到了個活鬼一樣。

  這和尚還是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地盤膝坐著,非但頭剃得很光,鬍子也刮得很光。

  這和尚的臉好熟。

  田思思看了半天,突然失聲而呼:「金大鬍子!」

  這和尚赫然竟是金大鬍子。

  他旁邊還有個和尚,一張臉就像是被雨點打過的沙灘。

  「趙大麻子。」

  這放印子錢的惡棍怎麼會也做了和尚?

  秦歌盯著金大鬍子,上上下下地看了很久,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是不是有病?」

  金大鬍子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合什道:「施主在跟誰說話?」

  秦歌道:「跟你,金大鬍子。」

  「阿彌陀佛,金大鬍子已死了,施主怎能跟他說話。」

  秦歌道:「你不是金大鬍子?」

  金大鬍子道:「小僧明光。」

  秦歌又盯著他了半天,道:「金大鬍子怎麼會忽然死了?」

  金大鬍子道:「該死的就死。」

  秦歌道:「不該死的呢?」

  金大鬍子道:「不該死的遲早也得死。」

  他一直端端正正地盤膝而坐,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現在看見他的人,誰也不會相信他昨天還是個賭場的大老闆。

  現在他看來簡直就像是修為嚴謹的高僧。

  田思思眼珠子轉動,忽然道:「金大鬍子既已死了,他的老婆新婚夫人呢?」

  一個人新婚時就開始怕老婆,而且怕得連鬍子都肯刮光,那往往只有一種原因。

  因為他愛他的老婆,愛得要命。

  愛得要命時,通常也就會怕得要命。

  田思思這一著實實打在金大鬍子最要命的地方上了。

  金大鬍子雖然還在勉強控制著自己,但頭上汗已流了下來。

  田思思偷偷地向秦歌打了個眼色,道:「你想他的新婚夫人會到什麼地方去了?」

  秦歌笑了笑,忽然道:「他的人既已死了,老婆自然就嫁人了!」

  田思思道:「改嫁?這麼快?」

  秦歌道:「該改嫁的,遲早總要改嫁的。」

  田思思道:「嫁給誰呢?」

  秦歌道:「也許是個道士,也許是個秀才,紅花綠葉青蓮藕,本來就是一家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金大鬍子突然狂吼一聲向他撲了過來,能做賭場的老闆,手底下當然有兩下子,只見他十指箕張如鷹爪,好像是恨不得一下就扼住秦歌的脖子。

  秦歌的脖子剛往外面一縮,半空中忽然有根敲木魚的棒槌飛了過來,「噗」的一聲,在金大鬍子的光頭上重重敲了一下。

  這一下敲得真不輕,金大鬍子腦袋雖未開花,卻也被敲得頭暈眼花,連站都站不住了,連退好幾步,「噗」地又坐到了那蒲團上。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一個和尚口宣佛號,慢慢地走了過來,手裡捧著個木魚,卻沒有棒槌。

  會唸經的和尚終於出現了。

  他慢慢地走到金大鬍子面前,嘆息著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一關都看不破,怎麼能出家做和尚?」

  金大鬍子全身發抖,嘶聲道:「我本來就不想做和尚,是你逼著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噗」的一聲,頭上又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