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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就算秦歌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至少總是他們的大主顧,而且又輸了那麼多,金大鬍子總應該照顧他才是。

  事實上,她剛才就曾經氣沖沖地去責問過金大鬍子:「你難道看不出他已經喝醉了?」

  金大鬍子笑笑,道:「這裡的酒本就是免費的。」

  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他已經喝醉了,為什麼還讓他一個人走?」

  金大鬍子道:「這裡不是監獄,無論誰要走,我們都沒法子攔住。」

  田思思道:「你至少應該照顧照顧他。」

  金大鬍子道:「你要我怎麼照顧他?」

  田思思道:「至少應該找個地方讓他歇著,總不能讓他醉倒在路上。」

  金大鬍子冷冷道:「這裡也不是客棧。」

  田思思道:「但你卻是他的朋友。」

  金大鬍子道:「開賭場的人沒有朋友。」

  田思思道:「你難道不想他下次再來?」

  金大鬍子道:「只要他有了錢,下次還照樣會來,這次就算他是爬著出去的,下次還是照樣會來。」他又笑笑,淡淡地接著道:「他到這裡來,也並不是為了要交朋友。」

  田思思道:「你對他也不能例外?」

  金大鬍子道:「為什麼要例外?」

  田思思道:「他總算是個成名的英雄。」

  金大鬍子冷冷道:「這裡既沒有朋友,也沒有英雄。」

  這就是金大鬍子最後的答覆。

  在他們眼中,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贏家,一種是輸家。

  輸家是永遠不值得同情的。

  世上也許只有一種人比輸家的情況更糟——一個已喝得爛醉如泥的輸家。

  秦歌還沒有完全爛醉如泥,至少現在還沒有。

  他總算發覺旁邊有個人在扶著他了,但還是過了很久之後,他才看出是什麼人在旁邊扶著他。

  他瞇著眼看了很久才看出來,忽然笑道:「原來你也喝醉了。」

  田思思道:「我一口酒也沒喝。怎麼會醉?」

  秦歌道:「你若沒有喝醉,為什麼要我扶著你?」

  田思思歎道:「不是你在扶我,是我在扶你!」

  秦歌又哈哈地笑了起來,指著田思思的鼻子,道:「你還說你沒有醉?你看,你的鼻子都喝得歪到耳朵上去了,一個鼻子已變成了兩個。」

  田思思簡直恨不得一下子把他丟到陰溝裡去,咬著牙道:「你能不能站直一點?」

  秦歌道:「不能。」

  田思思道:「為什麼?」

  秦歌往下面指了指,道:「因為我要下去。」他又壓低聲音,作出很神秘的樣子,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下去?」

  田思思恨恨道:「是不是因為那裡沒有和尚了?」

  秦歌大笑道:「一點也不錯,和尚已經到賭場唸經去了。」

  他笑得彎下腰,笑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田思思看著他,又好氣,又好笑,真不知該把他送到哪裡去才好。

  秦歌的人忽然衝了出去,衝到牆角,不停地嘔吐了起來。

  他吐得真不少,田思思卻還希望他多吐些。

  「喝醉酒的人吐出來之後,也許就會變得清醒一點了。」

  她這麼想,因為她自己還沒有真正醉過。

  真正喝醉的人,無論怎麼樣都不會變得清醒的,吐過了之後酒意上湧,反而醉得更厲害。

  秦歌吐過了之後,酒意也隨著上湧,立刻就躺了下去,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已經鼾聲如雷。

  田思思真的急了,大聲道:「喂!快起來,你怎麼能睡在這裡。」

  秦歌聽不見。

  田思思只有用力去搖他,搖了半天,秦歌才總算睜開了眼睛。

  他眼睛只有平時三分之一那麼大,舌頭卻比平時大了三倍。

  田思思著急道:「快起來,你睡在這裡,若被別人看見你醉成這個樣子,那還得了,莫忘了你是個大男人,大英雄。」

  秦歌哈哈笑道:「英雄……英雄值多少錢一斤?能不能拿到賭場裡去賣?」他又壓低聲音,悄悄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田思思只有苦笑道:「你說。」

  秦歌道:「我什麼都想做,就是不想做英雄,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這句話剛說完,立刻又鼾聲大作。

  田思思完全沒法子了。

  這人搖也搖不醒,抱也抱不動。

  一個人喝醉了之後,就好像會變得比平時重得多。

  田思思真想把他丟在這裡不管了,只可惜她不是心腸這麼硬的人,何況秦歌又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大人物。

  有很多女孩子比她更沉不住氣,只要一聽見秦歌的名字,就興奮得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

  她們若看到秦歌這種樣子,心裡會有什麼感覺呢?

  她們當然看不到,所以她們都比田思思幸運得多。

  田思思嘆了口氣,又看到了秦歌脖子上那條鮮紅的絲巾。

  紅絲巾,俠義,勇敢和熱情。

  紅絲巾,紅得就像是剛升起的太陽。

  但現在這條紅絲巾已變得像什麼了呢?

  像抹布。

  一塊剛抹過七八張桌子的抹布,上面又是汗,又是酒,又是一些剛從秦歌嘴裡吐出來的東西。

  江湖中那些多情的少女們,現在若看到他脖子上這條紅絲巾,心裡又會有什麼感覺呢?

  田思思連想都不敢想。

  「無論如何,他只不過是喝醉了,每個人都可能有喝醉的時候,那並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罪惡。」

  田思思又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蹲下去,用自己的絲巾擦了擦秦歌的臉。

  她自己的絲巾當然也是紅的,紅得就像是情人的熱血。

  可是她自己的血已漸漸開始沒有今天上午那麼熱了。

  這倒並不是說她已對秦歌覺得失望,而是因為她的肚子。

  她可以確定自己現在就算想吐,也沒有東西吐得出來。

  一個空著肚子的人,在這種有風的晚上,站在一條黑黝黝的小巷子裡,陪著一個鼾聲如雷的醉鬼。

  你叫她的血怎麼熱得起來?

  天亮了。

  天好像忽然就亮了,田思思看到對面牆上那一抹淡淡的晨光時,才發覺自己剛才居然睡了一覺。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睡著的。

  秦歌還躺在陰溝的旁邊,鼾聲總算已小了些。

  田思思從牆角裡站起來,脖子又麻又痛,她勉強將脖子轉動了兩下,忽然又發覺了一樣奇怪的事。

  她身上竟多了條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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