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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夜帝微微一笑,尋了張舒服的臥榻倒身坐下,開始敘說那一段神奇的故事。只聽他緩緩道:「我一生行事,自信絕無愧天疚地之處,卻只有件事被人罵得體無完膚,你可知道是什麼?

  「好!瞧你微笑不語,想必心裡已知道,只是未便說出口來。其實你縱然說出,又有何妨?要知風流亦非見不得人的事,只要你居心未存下流,縱然對天下女子鍾情又有何妨?

  「我一生之中,最最傾倒的,便是那些秀外慧中,才貌雙全的女子,只因惟有她們,方是天地間靈氣之所鍾。你且看有些女子粗頭與惡俗,有些女子卻是清雅如仙,這其間差別為何如此之大,便是因為上天喜惡有所不同。蒼天既將靈氣鐘於某些女子之身,便是要人多加愛護,這正如好花好草,靈山秀水,亦是要人欣賞之理相同。若有人對這些蒼天垂愛之事物,不知欣賞,不知愛惜,此人不是俗物,便是暴殄天物的呆子。」

  他仰天大笑數聲,接著道:「幸好我既非俗物,亦非呆子,從來不敢暴殄天物,只要是上天眷愛之女子,我必定愛護有加,視如無上之珍寶。更幸好我那妻子也非俗物,知道我之所為,不過是要將天下好女子好生護著,莫教她們受了惡人欺負而已。

  「更令人慶幸的是,只要是好女子,便能知我之心。其實也惟有好女子,方能知我之心。我平生最大之願望,便是與天下的女子結為知己,更願天下好女子,也俱都將我視為知己,則人生已庶近無憾了。」

  他顯然已將鐵中棠視如子侄,是以說話毫無顧忌,鐵中棠卻已聽得呆了,惟有連連苦笑。只因他這番言語,說的無一不是鐵中棠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道理,鐵中棠實不知他說的是對還是錯。轉眼瞧去,只見少女們已將酒菜端來,悄悄坐在四周,一個個俱是面帶微笑,早已聽得入神。這番話她們顯然已不知聽過多少次了,但此刻仍聽得如此入神,可見夜帝言語間,實是大有令人動情處。

  酒菜果然精緻,夜帝舉杯在手,突然長長嘆息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方自接著往後說了下去:「但天下好女子中,卻有個最最好的女子,非但未將我視為知己,而且根本對我不理不睬。

  「這實是我平生最大之恨事,為了此事,我接連七日七夜,幾乎全然未進飲食,幾個月裡,食而不知其味,睡更不能安枕,只要一想起她來,心頭便有如針刺般痛了起來,不知你可想得出我那時之心境?

  「好,你還是微笑不語,我那時心境,想必你也是懂的。唉,與你這樣聰明的孩子說話,也是人生一件樂事,否則與那些俗物言談,倒不如對牛彈琴還可少生些悶氣。」

  他說來說去,儘是說些似通非通,玄之又玄的道理,此刻又將話題岔開,又忽而要鐵中棠飲些美酒,用些酒菜,鐵中棠忍不住要將方才的話再問一次道:「不知前輩怎會來到這裡?」

  夜帝這才說及正題,嘆息著道:「你且莫著急,只因方才那些話,聽來似乎與此事並無關係,其實卻是我為何會到這裡的最大的原因。

  「你可知那對我不理不睬之人是誰麼?她便是……好,只怕你又猜中了,她便是常春島之日后。她若是對我不睬,倒也罷了,我最多不過生些悶氣。那知到了後來,她竟想盡辦法,將我身邊的女子,俱都說動,十人倒有九人離我而去。

  「她說我用情不專,自命風流,卻不過只是好色之徒。她那裡知道我之深情,她那裡知道我的深意!你可見到愛花之人,家裡只種一株花的麼?家裡惟有一株花的,那斷然必非愛花之人。這道理正與我相同。我若對女子漠不關心,又何苦用盡千方百計要她們陪伴在我身旁,辛辛苦苦地維護著她們,絕不使她們受到絲毫傷害?愛花之人必常護花,將花移入溫室,冬日焙火,夏日施水,好教那鮮花莫被狂蜂所戲,野鳥所欺。唉……不是愛花人,又怎知護花者的一片苦心?」

  這番話又聽得鐵中棠目定口呆,啼笑皆非,雖覺這道理大是不通,卻又說不出他的不通之處在那裡。

  ***

  那些少女卻聽得如醉如痴,有的甚至已在偷偷落淚。鐵中棠趕緊插口道:「是以老伯便趕去常春島。」

  夜帝道:「不錯。那時藻兒年紀已不小,你那伯母又已坐關,我忍無可忍,便趕去常春島。日后卻早已算定我這一著,她終究不敢與我獨鬥,竟已集全島百餘高手之力,擺下了『大周天絕神陣』,在岸邊等候於我。我方自踏上常春島,她便與我立下誓約,只要我能破了那『絕神陣』,她便聽憑我來處治,我若在三個時辰中破不了此陣,便得完全聽憑她發落了。那日海上風浪極大,我下船時已是疲累不堪,而且三個時辰,又嫌太少。但我雖明知這誓約立得極不公道,卻又被她這條件所誘,無法拒絕,一戰之下……唉,我便到了這裡。」

  鐵中棠也不禁為之長嘆一聲,沉吟著道:「不知老伯臨去之際,可曾將去向說給朱大哥知道?」

  夜帝道:「未曾。但你那伯母,素來深知我心意,我縱然不說,她必也知道我要去那裡。」

  鐵中棠黯然道:「她老人家的確知道的,只是……」他要說的是:「只是她老人家未及說出,便已死了。」但卻將這句話又忍在心裡。

  夜帝道:「只是什麼?」

  鐵中棠強笑道:「只是她老人家並未告訴小侄。」

  夜帝舉杯在手,呆呆地出了會兒神,緩緩嘆道:「我十餘年未曾回去,她自也不願藻兒來找我。」

  鐵中棠暗暗嘆道:「這次你卻錯了。」

  過了半晌,夜帝方自接著說了下去:「我到了這裡,不過半年,便將這巖洞中的秘路全都摸熟了,但約莫十個月後,才發覺此地並非絕地,除了那入口外,還另有一條石隙,可通向外面,那時我若要走,便可走了。」

  鐵中棠道:「老伯為何不走?」

  夜帝正色道:「男子立身處世,雖可不拘小節,但於大節,有關忠、孝、信、義處,卻斷不可虧。」

  鐵中棠肅然道:「是。」

  夜帝道:「我只要留在此間不走,便不算失信於人,至於我在此地如何過活,便要看我是否有自求安逸之能力,只要我有此能力,縱然日日享樂,也無虧於心,非我定要在此受苦,才算守信。」

  這番話卻是說得義正詞嚴,無懈可擊。

  鐵中棠道:「小侄明白。」心中卻不禁暗嘆忖道:「我這伯父雖然生性風流,立論有時也不免失於偏激,但胸懷間自有一種恢宏之氣,果真不失為武林第一名俠之風範。」一念至此,面上不禁露出敬重之色。

  夜帝微微一笑,道:「珊珊,下面的事,你都已知道了,不如由你接著往下說吧,也可說得動聽些。」

  一個鵝蛋臉,柳葉眉,高挑身材,膚色微黑,年紀雖已二十七八,但卻仍充滿青春健康之活力的少女,秋波一轉,嫣然笑道:「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我卻永遠也忘記不了。」

  她笑容間滿含對往事甜蜜的回憶,開始敘說她的故事,輕柔的語聲,令鐵中棠更是聽得入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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