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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方丈室中恭肅沉穆,無色大師寶相莊嚴。溫黛黛也不敢打量,只是跪下求助。

  無色大師道:「你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

  溫黛黛伏首道:「小女子溫黛黛,他是大旗門下弟子雲錚。」

  無色大師聽得「大旗門」這三字,鬚眉微微一動,沉聲道:「送你入寺那紫衣人,你兩人是否原來不認得他?」

  溫黛黛暗奇忖道:「這位大師未出門,怎會知道那老人身穿紫衣,又怎會知道我本不認得他?」心中雖驚詫,口中卻將寺門外之事說了,不敢隱瞞。

  無色大師捋鬚長嘆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他竟會將大旗門下人送來治療……天意,天意!」

  溫黛黛越聽越奇,卻又不敢詢問。

  無色大師道:「好!貧僧為他治傷,你去吧!」

  溫黛黛再也想不到這少林神僧竟答應得如此輕易,不覺又驚又喜,但聽他要自己離去,不禁惶聲道:「但小女子……」

  無色大師截口道:「佛家最重因果,你既已答應了他,便種一因,必有一果,需得你自己去了結,別人管不得。」

  溫黛黛流淚道:「小女子既答應了他,自當自去了結,小女子只求大師讓小女子在此多留幾日,守著他傷勢痊癒。」

  無色大師垂目沉吟半晌,喃喃道:「多情必有情孽……唉……院外有間柴房,你可留宿,每日只能入院半個時辰。」

  溫黛黛伏地道:「多謝大師。」

  無色大師道:「貧僧此已破例,你快去吧!」

  ***

  這段經歷,溫黛黛僅以淒然一笑,淡淡幾句話,便輕輕帶過,只因她不願居功,也不願別人為她傷心。只聽溫黛黛接道:「少林寺不留女子,但無色大師卻破例將我留下,而且許我每日去見雲錚一次。」

  鐵中棠嘆道:「無色大師如此對待於你,亦是殊恩。」他自不知溫黛黛竟是臥在柴房之中,更不知柴房中諸般痛楚。

  溫黛黛道:「那無色大師不但武功通神,醫道亦是高絕,三日之中,雲錚傷勢已愈,已可行動。」她又自淒然一笑,接道:「我見他傷勢好得這麼快,自是歡喜,聽到無色大師竟要傳他武功,更是喜出望外,但……但……」

  鐵中棠見她面色有異,不禁問道:「但什麼?」

  溫黛黛道:「但自始至終,雲錚未同我說過一句話。」

  鐵中棠怔了一怔道:「這……這……」想到溫黛黛冒死救了雲錚,卻落得如此,心下不禁甚是難受。

  溫黛黛淒然笑道:「他甚至連望都不望我一眼,但我自知以前太傷他的心,是以也不怪他。」

  鐵中棠道:「現在你可是對他有了真情?」

  溫黛黛閉目不答,惟見淚珠潸然流下。

  鐵中棠道:「只因他不理你,所以你也不願將這段艱辛經過向我敘說,只是輕輕帶過,是麼?」

  溫黛黛流淚忖道:「想不到他竟瞭解我,只有他瞭解我。」心下既是悲傷,又是感激,但不知怎的,她此刻對鐵中棠已只剩下兄妹之情,而無兒女之私。要知久歷風塵之女子,心若被人打動,便堅如金石,她昔日雖然也曾被鐵中棠奇特的性格吸引,但那只是暫時的刺激,而雲錚,卻終於真的打動了她的心,只是這種情感的變更,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見她忽然一笑,改口道:「那有什麼辛酸經歷,日子一直過得十分舒服,只是雲錚受傷時瞧著我的眼睛,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傷癒時雖不理我,但他的心卻騙不了我……中棠……鐵大哥,我這番心意,你諒必知道,此生我縱然永不能再見他,也無妨了。」

  鐵中棠聽她突然改了稱呼,稱自己為「大哥」,便知她心已純潔,心下頗是安慰,又不禁問道:「你怎會永見不著他了?」

  溫黛黛淒然一笑,道:「只因我已將遠去了。」

  ▼第三十五回 各懷異心

  原來她夜宿柴房,日間到院中半個時辰,有時根本見不著雲錚,縱然見著,雲錚也不理她。溫黛黛眼淚暗流,只得忍住,半個時辰一過,她便得立刻回到柴房。苦悶無事,便每日劈柴。她在少林寺留了約莫二十日,竟將一房粗柴,根根劈為細枝,一雙纖纖玉手,卻已生滿粗繭。她日漸憔悴,雲錚精神卻日漸煥發,面色也日漸紅潤,瞧他練功,更知他武功已大有精進。

  而雲錚雖不理睬,溫黛黛卻不肯放棄這半個時辰,日日痴守在旁,瞧著雲錚紅潤的臉色,冷漠的面容,心裡也不知是難受還是歡喜,但面上卻始終帶著笑容。她平生雖常以虛情假意,騙過不知多少男人,此番她心裡有了真情,卻又不知怎的,竟無法,也不願流露出來。

  這一日她苦等到黃昏容她入院之時,用清水攏了攏頭髮,抱著另一個希望進到院中,只望雲錚今日對她稍加理睬。那知她入院之後,竟突然發覺雲錚已走了。

  ***

  她又驚又駭,又恐又怨,不顧一切,衝入方丈室中。無色大師似乎早已知她來意,沉聲道:「你來了麼,好好,且坐下來,聽貧僧說幾句話。」

  溫黛黛見到無色大師,也不敢放肆,只是忍不住流淚。無色大師道:「你必知道他已走了,乃是老衲送他走的。為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他也不得不走。」

  溫黛黛流淚道:「他……他為何不對我說一說?」

  無色大師輕嘆道:「他走時老衲也曾問他,可要見你一面,他也曾考慮許久,卻終於決定還是不見的好。」

  溫黛黛道:「他……他為何如此忍心?」

  無色大師緩緩道:「無情便是有情,唉……有情不如無情。只是萬物眾生,俱都有情,是以眾生苦惱。」

  溫黛黛痛哭道:「大師慈悲,告訴我他到那裡去了?」

  無色大師嘆道:「常春島。老衲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溫黛黛道:「常春島在那裡?」

  無色大師道:「老衲也不知,只是要他自己尋去,但以他性情,只怕不到地頭,半途便會……」突然動顏一笑,道:「何處是地頭,何處不是地頭,咄,老衲又著相了。」雙掌合十,口唸佛號。

  溫黛黛道:「大師要他去常春島,為了何事?」

  無色大師緩緩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有今日之果,必為昔日之因,他去得自有道理……」緩緩闔起眼簾,不再開口。

  溫黛黛知道再問亦是枉然,垂首一禮,黯然走出了方丈室,自那後院小門中走了出去。她身子方自出門,那小門已「砰」的緊緊關上。這道門多日來總是虛掩,如今卻關得嚴絲合縫,溫黛黛知道今日走出了少林寺,他日若再想入此古剎一步,實是難如登天,心下不覺更是淒涼蕭索,踏著荒山亂石,茫然向前行走,也不知自己走的什麼方向,更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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