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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眾人只當這門戶中必有什麼地室機關,倒也放寬了心。但見麻衣客到了那門戶之前,神情突然變得十分沉肅,腳步也特別放輕,雙手掀起垂簾,躬身走了進去。垂簾之後,竟又是一道石閘,麻衣客按動機鈕,石閘方自緩緩升起,聽那開閘之聲,顯得分外沉重。眾人入了垂簾,目光動處,心頭又是一驚。

  原來此門之中,有一條長僅數尺的石道,但石道盡頭,竟是一片湖泊,但聞水聲潺潺,隱約傳來。驟眼瞧去,但見池中碧波粼粼,四面青山綠樹,好一片山光湖色,頓令眾人心曠神怡,眼界一廣。

  但走到前面,定睛一望,才發現這一片池水,寬廣不過十餘丈,四面的青山綠水,也不過只是畫在壁上的丹青圖畫,只是畫得委實太過逼真,遠近分明,景致宛然,顏色更是鮮豔欲滴,使山色看來更加蒼翠,就連白雲飄渺間那幾隻引吭長唳的天鵝,也畫得似要破壁飛出。

  再瞧池面粼粼綠波之上,也有幾隻白鵝浮沉其間,還有一艘小巧玲瓏的方舟,漂浮水上,只是方舟四面黑紗低垂,幾達水面,誰也瞧不清舟中情況,只瞧見一縷縷輕煙,帶著一陣清香之氣,飄渺自垂簾中四散而出,煙氣氤氳間,使得四壁丹青,一池綠水,更平添了幾分仙氣。

  眾人自殺伐場中驟然到了這裡,雖然明知四面景色是假,也不禁瞧得如痴如醉,渾忘了置身何處。方自驚疑之間,卻見那麻衣客竟已恭身拜倒,面色更見恭肅,一字字緩緩道:「孩兒叩見母親。」

  眾人本正奇怪他神情為何變得如此恭敬,聞言不覺又為之一怔:「原來他還有母親……但不知他母親又為何住在這般奇秘之地?」

  只聽那方舟拂水黑紗中,已傳出了女子的語聲:「你來了麼?你來作甚?」語聲清妙甜美,悅耳已極,就連溫黛黛的柔語也無此清脆,水靈光語聲卻又不及此柔媚。只是語氣卻出奇的冷漠,那裡是慈母對愛子說出的話?眾人聽得一怔,若不是麻衣客親口喚出那一聲「母親」,必當這方舟之中乃是位嬌縱的少女,再也想不到會是他的母親。

  麻衣客道:「孩兒本不敢來打擾你老人家,只是……」

  方舟中人冷冷道:「十八年前,我發願練功之時,便立誓不到成功之日,決不踏下此舟一步,也不見人,你難道忘了麼?」

  麻衣客道:「但孩兒今日卻急需見母親一面,只因……」

  方舟中人冷笑道:「我立誓之時,你父子兩人便明知我要開始練此神功,今生便難以與你兩人再見,但你兩人那時正狼狽為奸,四處風流,本就嫌我在面前惹厭,是以誰也未曾勸阻於我。尤其你那父親,為我建此練功之地,表面看來,似是體貼我練功時之寂寞,其實……」

  麻衣客惶聲道:「這裡還有外人。」

  方舟中人只作未聞,接道:「其實他卻只是要快些將我遣開,落得眼前清淨,好去拈花惹草。」她心中似是積鬱頗深,一開口說出,便如長河決堤,滔滔不可遏止,只聽得眾人目定口呆,作聲不得。

  麻衣客苦著臉道:「母親那時一心要將那神功練成,孩兒雖明知此舉不易,但也不敢阻攔……」

  方舟中人道:「你昔日既不阻攔,今日為何要來見我?」

  麻衣客道:「孩兒今日已大難臨頭,只有藉你老人家福蔭,才能免禍,否則今日孩兒只怕就……」

  方舟中人冷笑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想必是你父子兩人昔日欠下的風流債,別人來索償了,是麼?」麻衣客垂首不答。

  方舟中人道:「但來人竟能使你如此害怕,倒令我奇怪得很。」

  麻衣客道:「來的是卓三娘與風老四,母親你縱不願救孩兒,難道就能眼看這兩人在你老人家眼前撒野麼?」

  方舟中人驚叱一聲,道:「卓三娘?風老四?」聽這語聲,顯見這坐關多年之夫人,也已被這兩個名字打動,麻衣客面上已不覺隱隱現出喜色。過了良久,只聽舟中人緩緩道:「我一入此舟,此心已死,便是碧海賦中之人全部來了,我也不致心動,你去吧!」

  語聲雖緩慢,但卻帶著種不可動搖的堅決之意。

  麻衣客知她心意已決,再難挽回,面上立現黯然失望之色,緩緩站了起來,道:「既是如此,孩兒去了。」

  ***

  眾人俱是冰雪聰明,聽他母子兩人對答之言,卻已猜出這位夫人昔日必是眼見自己兒子丈夫風流成性,傷心之下,方自發願閉關修練一種極難練成之神功。這位夫人昔日在武林中聲望必定不小,就連卓三娘、風老四那般人物都有些畏懼於她,是以麻衣客才會前來懇求托庇。那知她眼見兒子大難臨頭,還是漠然無動於衷,不肯出手,眾人與麻衣客休戚相關,都不禁暗道她太過忍心。

  只有水靈光想到她在舟中十八年之淒涼寂寞,忍不住輕輕長嘆一聲,只因她自己昔日也是寂寞中人,深知寂寞滋味。轉眼瞧去,只見鐵中棠正在凝望著她,顯見也已瞭解她的心意。眾人回到廳堂,俱是面色沉重,李洛陽忍不住嘆道:「不是小弟多口,令堂的脾氣,也未免太怪了些。」

  不等麻衣客答言,鐵中棠已沉聲道:「李兄若是也嚐過寂寞的滋味,便不會說這話了。」水靈光看他一眼,竟甚感激讚許。

  忽然間,那風老四陰森森的語聲又自響起,道:「卓三娘,你我兩人也不必爭了,訂個條件如何?」

  卓三娘鸞鳳般語聲道:「什麼條件,你說吧!」

  風老四道:「這裡女子由你帶走,男子由我動手。」

  卓三娘沒有說話,風老四又道:「你我兩人若是要打一架,各各少不得又要去躲十年,這又何苦!」

  卓三娘道:「這些被你迷住的少女如何?」

  風老四道:「我負責救醒。」

  卓三娘道:「好!就是如此。」

  這兩人語聲竟穿透這麼堅厚的石壁傳了進來,入耳仍是清晰已極,眾人面面相覷,更是心驚。麻衣客嘆道:「他兩人若是先打上一場,我等也可坐收漁人之利,那知……唉,這兩人脾氣怎的改了?」

  只聽風老四咭咭笑道:「小風流,你莫再等著坐山觀虎鬥了,還是乖乖出來吧。老子看在你爹娘份上,不難為你。」

  麻衣客朗聲道:「你只管進來,咱們等著你。」語聲亦是穿金裂石,清冽異常。

  風老四大笑道:「你只當老子進不來麼?」突然喝道:「神斧力士何在?」

  一人應聲喝道:「在!」這應聲有如霹靂般,震得人耳鼓嗡嗡直響。

  風老四道:「五丁開山伺候,將這些石片弄碎。」

  那人喝聲道:「是!」接著,便聽得「轟」然幾聲大震,顯見風老四門下之「神斧力士」,以及「五丁開山」之力,裂開了外面第一重石閘。

  李洛陽皺眉道:「後面可還有道路麼?」

  麻衣客道:「這房子後倚重山,你我除非有穿山之術,否則……唉,否則縱然插翅,也難飛渡。」

  李洛陽呆了半晌,凝目瞧著李劍白,突然嘆道:「唉,為父不該帶你來的。」

  李劍白道:「爹爹你才不該來的。」這父子兩人只關心對方生死,反將自己安危忘了。

  鐵中棠瞧了瞧水靈光,嘆道:「妹妹,你……」

  水靈光搖了搖頭,淒然笑道:「我不願做你妹子。」

  鐵中棠怔了一怔,道:「這……這是為了什麼?」

  水靈光凝望著他,一字字緩緩道:「我只願做你的妻子,不願做你妹妹。」她心中一片純真,本無世俗之見,此刻患難之中,更是真情激動,竟將自己心裡的話,當著眾人之面說了出來。

  鐵中棠心裡一酸,道:「但……」他本想說老天既使我們成了不能聯婚的堂兄妹,誰也無法更改,但想到去日已無多,又何苦令她傷心,不禁倏然住口。但他心裡卻打定主意,今日若是能生出此間,自己還是要遠遠避開,免得兩人情意糾纏,更是難以自拔。

  只聽麻衣客已自冷冷道:「照此情形看來,只怕你既做不成他妹妹,更做不成他妻子了。」但聽外面裂石開閘的震聲,一聲接著一聲,已越來越近,鐵中棠暗嘆一聲,知他所言非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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