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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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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中棠身不由主,竄了過去,只見窄門裡這小小一間茅屋,佈置得竟是精緻華麗已極,四面錦帳流蘇,牙床妝台,床上堆著翠衾,台上懸著門鏡,鏡旁還有幾副女子梳髻用的木梳,梳上還纏著幾根青絲,那怪人木立在銅鏡旁,滿面驚駭之色,如遭雷擊一般。 這「小小少林寺」內,竟有間女子閨房,委實令人驚異。 但這間精緻的閨房中,卻渺無人跡,風吹錦帳,露出裡面牆壁,鐵中棠目光銳利,一看那牆壁竟是青銅所制,牆壁外面,卻圬著泥木,是以由外看來,宛如普通茅屋一般,但由內向外,卻再也無法破壁而出。 那怪人目光茫茫四顧,喃喃道:「到那裡去了,那裡去了……」忽然發現屋角有個土坑,深達地下。他大喝一聲,一足踢開那牙床,床下果然滿堆泥土。原來屋中人早已暗地籌謀,掘了條直通外面的地道,卻將掘出的泥土,悄悄堆藏在床下。 鐵中棠看得目定口呆,只聽那怪人嘶聲道:「她走了,走了……連『嬪奴』也被她帶去了……」 忽然竄到鐵中棠身前,抓住肩頭,惶聲道:「你若肯幫我個忙,我日後永遠也忘不了你。」 鐵中棠訥訥道:「但請吩咐。」 那怪人切齒道:「她此番逃將出去,亂子就要惹大了,洒家無論如何,也要抓她回來,你且替我照料這裡。」他也不管鐵中棠是否答應,話聲方了,便已飛身鑽入那地道,等到鐵中棠趕過去時,他已走得無影無蹤了。 *** 鐵中棠立在地道口,一時間當真不知所措。 只聽艾天蝠緩緩道:「我已心灰意冷,不堪重回人世,正可代你照料此間,你若要去,只管去吧!」 鐵中棠黯然一笑輕身走回,道:「昨日之事……」 艾天蝠道:「往事已矣,還說什麼?以我之武功,若被那『雷鞭』『風梭』辱罵了,我豈非也是無可奈何。」 鐵中棠知他已想通了,心裡也不知是感慨還是歡喜。 他口中還未答話,眼前突然瞥見妝台下竟壓著張紙柬,只是那怪人方才震驚之下,竟未發覺。 只見上面寫的是:「我終於自由了,你尋我不到的,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為我受的苦,都是你自願的,你活該!陰嬪留。」 這字柬自是留給那怪人的,但鐵中棠卻知道艾天蝠電必定欲知內容,是以觀看之際,便隨口唸了出來。艾天蝠本已安詳的面容,聽得「陰嬪」兩字,突又大變,駭然道:「陰嬪,陰嬪……原來在這裡!」 鐵中棠奇道:「陰嬪是誰?」心念一動,突又大驚脫口道:「陰……陰嬪……莫非和令師有些……」 艾天蝠緩緩道:「陰嬪便是家師的三妹。」說這話時,他冷漠的面容,竟似泛起一陣恐懼與怨毒之色。 鐵中棠知此人孤傲不群,渺視生死,如今面上竟會出現恐懼之色,其中必定有原因。他越想越奇怪,當下緩緩道:「難怪那怪人知道『九子鬼母』的名姓,原來他竟與令師的妹子有交……」語鋒忽然一轉,接道:「聞道令師本有姐妹三人,昔年俱是天香國色,並肩走動江湖,後來卻不知為何失散了?」 艾天蝠「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鐵中棠想他必定知道其中隱秘,試探著又道:「江湖傳言,陰氏三姐妹中,三妹最美,也最是毒……」 語聲未了,突聽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輕輕笑道:「多謝你的誇獎,但我卻有些不敢當哩!」 這語聲之嬌柔甜美,連鐵中棠這樣鋼鐵般心腸之人,聽了都不禁為之心旌搖搖,難以自主。 但轉目四望,四下那有人影,這語聲竟不知自那裡發出來的,鐵中棠心頭大駭,艾天蝠更是容顏慘變。兩人雙拳緊握,不敢作聲。死一般靜寂中,只聽那妝台上的小小木櫃裡,發出一連串輕微的骨節聲響。 接著,櫃門緩緩而開,裡面緩緩伸出一隻手掌,晶瑩柔嫩,膚光灼灼,纖細手指,遠勝春蔥。 鐵中棠從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手掌,更未想到這小小木櫃裡,會鑽出個人來,一時間當真駭得呆了。只見那櫃門越開越大,櫃中笑聲盈盈,蕩人心魄。 *** 忽然間,艾天蝠大喝一聲,嗖地竄到鐵中棠面前,擋住他視線,顫聲道:「快轉回頭去,不能看她!」 鐵中棠聽他語聲中充滿驚駭惶急之意,亦是自己從來未見,不禁呆了一呆,方待轉過身,只聽櫃中又自嬌笑道:「好侄兒,你莫怕,小嬸子早已將臉蒙住了,要他瞧瞧,也沒關係。」語聲之中,櫃中傳來一陣濃郁的媚香。接著,鐵中棠只覺眼前一花,室中已多了個身材修長,體態婀娜,身穿輕紅羅衫的宮髻美人。她面上也蒙著輕紅羅紗,隱約間露出面容輪廓,當真是美得驚人,宛如煙籠芍藥,霧裡看花。那層輕紗,使得她絕美的面容,更添了幾分神秘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想掀起輕紗看看,她究竟美到何種程度。 鐵中棠目光不可抗拒地被她吸引住,心中卻大駭忖道:「這木櫃如此窄小,便是幼童也難容身,但她卻能藏在其中,這『縮骨之術』,是何等功力?」目光凝注,不覺瞧得痴了。艾天蝠木立當地,卻動也未動。 那羅衣美婦嬌笑不絕,眼波隔紗,瞟了鐵中棠一眼,突然扳過艾天蝠的身子,嬌笑道:「許久不見,你好嗎?」 艾天蝠雖然極力控制,但指尖似已微微顫抖起來。 羅衣美婦眼波四轉,笑道:「那蠢物已走了吧?他見我掘了條地道,只當我已自地道中走了,那知我卻偏偏留在這裡,要他猜也猜不到,找也找不著。喂!你說我這小嬸子,做事可還聰明嗎?」 鐵中棠暗地心驚:「好個奸狡的女子!」他已知道她便是陰嬪,卻未想到鬼母之妹看來竟是如此年輕。 艾天蝠仍然木立未動,額上卻已沁出了汗珠。陰嬪自袖中取出方羅帕,在他頭上輕拭了一下,又伸手在他頰上擰了一下,嬌笑道:「傻孩子,呆了麼?怎的不叫嬸子呀?」 艾天蝠不言不動,也不反抗,當真像是呆了一般。鐵中棠看得滿心驚奇,忽見陰嬪轉首對他一笑,道:「喂,請你替我把那張床扶扶正好麼?」 她輕笑柔語間,又是甜笑,又是柔媚,叫人不忍拒絕於她,鐵中棠竟真的代她將那牙床移上土堆。 陰嬪嬌笑道:「乖孩子……」放開艾天蝠,在床上坐下。她蓮步婀娜,曼妙多姿,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魅力。鐵中棠忍不住望著她,忽聽她笑道:「傻孩子,看什麼?」鐵中棠面頰一紅,轉過頭去。 陰嬪笑道:「你可要我掀開面紗,讓你看看麼?」 鐵中棠方自忍不住要說好,忽聽艾天蝠大喝道:「看不得的!」喝聲嘶啞,面色更是可怖。 陰嬪咯咯嬌笑道:「哦!我還忘了告訴你,凡是看過我面容的男人,我都要將他眼睛弄瞎,好教他腦子裡永遠保留著我的印象,但我卻絕對讓他瞎得舒舒服服,毫無痛苦,你說我的良心好麼?」 她娓娓道來,宛如在敘述一件最最溫柔美麗之事似的,又像是在向情人詢問心意一般。鐵中棠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霎時滿佈全身。 只見陰嬪瑩瑩的纖指,輕弄著紗角,媚笑道:「你要看麼?能看看我的容貌,縱然瞎了,也是值得的。」那柔媚的甜笑,那朦朧的容貌,那媚人的香氣,竟真的教人寧願變成瞎子,也忍不住要瞧上一眼。 鐵中棠掌心捏滿了冷汗,陰嬪纖指微揚,掀起了半形輕紗,將那有如瑩玉雕成般毫無瑕疵的下頷,微微露出了一些。 艾天蝠滿頭冷汗,他雖然雙目皆盲,但此刻的情況,卻宛如眼見,只因他自己也經歷過這一段。他腦海中又憶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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