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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鐵中棠暗嘆一聲,暗暗祈禱,希望那聲慘呼,不是趙奇剛發出來的,希望他能安全地離開這裡。

  而鐵中棠自己呢?他卻唯有聽天由命了。

  生與死兩條路,他此刻又變得不能自擇。

  山藤又漸漸鬆了,青蛇「嘶」地飛起,鐵中棠心頭一寒,蛇已自他頭頂飛過,他緊張的神經,立刻鬆弛下來。

  但危機仍未過去,就在這剎那之間,突有一條長索,自壑底飛起,套住了鐵中棠的身子。

  接著,一聲清叱,道:「下來!」

  鐵中棠大驚之下,卻已無法反抗,身不由主地墜了下去。

  然後,是一陣混亂的昏眩,他只覺眼前一暗,什麼事都不知道了——在一段艱苦的奮鬥與掙扎之後,他終於獲得安息。

  ***

  而正在此刻,長久暈迷的雲錚,卻已悠悠醒來。

  他只覺全身都已彷彿被撕破了一般,痛苦得已近於麻木,使得他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睜開眼,發覺自己乃是置身在一間粗陋而窄小的房屋中。

  紅日滿窗,但房中卻一無人跡,只聽外面不時傳入一陣陣模糊的人語,還有一陣陣沉重的鐵器相擊之聲,使得四下充滿殺機。

  雲錚心頭一寒,暗暗忖道:「這是什麼地方?莫非我已被鐵中棠出賣了?此刻外面的人正在準備刑具,要逼我的口供?」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驚憤交集,對鐵中棠更大生怒恨之心。他一心以為鐵中棠已出賣了他。他暗中切齒忖道:「鐵中棠呀鐵中棠,只要我今日能逃脫,我便要發誓去取你的性命,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你追到!」心念轉動間,只見門前掛著的藍布門簾一掀,一個身穿青布短衫,背後拖著一雙辮子的少女輕輕走了進來。

  她脂粉不施,裝束也十分樸素,但卻掩不住那天生的麗質,那剪裁極為合身的青布衣衫,更襯出了她身段的窈窕動人,只是她在面上,卻帶著一種茫然的冷漠之色,那明亮的眼睛中,也缺少了一種她原本應有的靈氣——她這美麗的軀殼,總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

  她手裡端著一隻木盤,幽靈般走了進來,盤上的瓷碗中,藥氣騰騰,她輕輕將藥碗捧到雲錚面前。

  雲錚掙扎著欠起身子,大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青衣少女冷冷搖了搖頭,口中也不說話,只是將藥碗一指,那意思顯然是要叫雲錚喝下去。

  雲錚大怒忖道:「好狠毒的人,他們生怕我傷得太重,不能受刑,是以要將我治好一些,再慢慢折磨於我。」

  抬眼望去,那少女目光正冷冷地望著他,眼色中毫無溫暖之意,不禁使雲錚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女子必定是仇敵手下。

  他怒喝一聲:「滾出去!誰要吃你的髒藥?」

  青衣少女彷彿有些驚奇,但仍然不言不動。

  雲錚怒喝著掙扎而起,一手向那藥碗推去,但是他傷重初醒,那有絲毫力氣,青衣少女玉手一揮,便將他手掌揮退。

  她手掌乘勢而出,握住了雲錚的脖子,將那碗藥強灌了下去。

  雲錚不能掙扎,大怒中喝下了一碗苦藥,才待破口大罵,那青衣少女卻已轉身走了出去。

  ***

  布簾外也是一間臥室,陳設雖簡陋卻很乾淨,再外面一間房子,顯見是起居之室,走出門外,便是一方極大的院子。院子裡爐火熊熊,四條精赤著上身的大漢,正在打鐵,那鐵器打擊之聲,便是從這裡發出來的。青衣少女走到院中,一個正在打鐵的中年漢子便回過頭來,道:「他將藥吃下了麼?」

  青衣少女點了點頭,那中年大漢嘆了口氣,道:「那少年是你義父再三交托給我們的,你必須好生看待人家,不要總是對人這樣冷冷冰冰的樣子,教人家看了還以為你對他有惡意哩!」

  他雖然正在操作粗賤之事,但說話卻甚是沉穩有力,神色也頗有威儀,說完了話,鐵錘一揮,又「噹」的敲了下去。

  另一個少年大漢回頭道:「師傅,你老人家去歇歇不好,這幾件東西又不是太難打造的暗器,你老人家何必自己動手。」

  中年大漢道:「東西雖不難打,但數量太多,寒楓堡又追得太急,我若不動手,就要誤了人家寒楓堡的事。咱們跟寒楓堡來往了這麼多年,可從來沒有一次誤過期限,這樣你趙二叔也有面子。」

  斗室中的雲錚見到那青衣少女走出,心中又氣又恨,只是吃下去的藥,卻已吐不出來了。

  他只得忍下氣,凝神去聽外面的動靜,只聽外面斷續有語聲傳來:「寒楓堡……追得太急……動手……」

  雲錚心頭一震,忖道:「果然不錯,只要我稍一復元,他們就要動手來追問我的口供了!」

  他開始掙扎著自床上坐起,一面又自含恨忖道:「我死了雖不足惜,但卻萬萬不能受到他們的凌辱,更不能讓他們知道爹爹的去處。還有……鐵中棠,你這叛徒,我死了也要尋著你!」也不知是復仇的怒火,抑或是那一碗苦藥的力量,總之他此刻已陡然增長了不少力氣。

  他掙扎著下了地,才發覺自己的傷處,都已被仔細地包紮好了——但他卻決不相信這會是那冷冰冰的少女為他包紮的。

  怒火,使得他更為偏激,他不顧一切地衝到窗口,奮身跳了出去,立刻又是一陣骨節欲散的痛苦。但是他咬緊牙關,極力忍受,放眼望去,只見窗外便是一片稻田,田的那邊,有一條碎石鋪成的道路。

  他掙扎著跑了幾步,便在稻草中倒臥了下來,暗下鬆了口氣,忖道:「幸好他們以為我傷重難支,必定無法逃走,是以才沒有派人看守著我。這也是蒼天有眼,要助我逃出魔手!」

  他始終未曾冷靜地想一想,若真的是寒楓堡要拷問於他,怎會將他送到這孤零的村落邊緣一家陋屋中來?

  他更不知道,他的性命,是鐵中棠以自己的性命換來的,趙奇剛抱著他逃出叢林後,便將他送到自己結義兄弟開設的鐵舖中來,只因趙奇剛深知自己這義兄的底細與脾氣,絕對有能力和膽量來保護雲錚的安全,是以便放心地走了——他唯一的疏忽,便是沒有考慮到雲錚的脾氣。

  誰也想不到這小小一個疏忽,會造成多麼巨大的風波。

  ***

  雲錚在稻草中歇息了半晌後,掙扎著爬到路邊,只見兩匹小馬,拖著一輛精緻的馬車,自路上緩緩走了過來。

  在馬車上趕車的,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手裡提著一根絲鞭,嘴裡在輕輕哼著山歌,神情十分悠閒。

  雲錚大喜忖道:「這必定是大宅巨戶中的公子小姐出來遊山玩水的,天教他們來到這裡,助我逃生……」

  他心念一轉,立刻奮起全力,躍上道路,擋住了馬車。趕車的少女一勒韁繩,瞪眼道:「你要死了麼?」

  雲錚張開雙臂,沉聲道:「事態緊急,先容我上車再說,但姑娘大可放心,雲某絕非歹人!」

  趕車的少女冷笑道:「還說不是歹人,我看你不是小偷,就是強盜,再不走,小心姑娘的鞭子抽你!」

  話聲未了,車簾後已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朝雲錚上下打量了幾眼,嬌聲道:「敏兒,讓他上來!」

  趕車的少女「敏兒」眼珠一轉,也朝雲錚打量了幾眼,面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喃喃道:「長得果然不錯,難怪……」

  但此刻雲錚已匆忙地爬進了車廂,突地發覺四下都彌漫著一種醉人的香氣,錦墩珠簾,將車廂佈置得精緻而又華麗。

  一個滿頭珠翠,髮髻高挽的絕美婦人,斜斜倚在錦墩上,面帶微笑,凝注著狼狽失措的雲錚。她笑容是溫柔而嬌美的,一雙眼睛中,更散發著一種勾魂蕩魄的魔力。那種成熟婦人的風韻,最易打動少年的心。

  雲錚大是不安,立刻垂下頭去,囁嚅道:「夫人……」

  絕美婦人柔聲道:「我姓溫,還不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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