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大旗英雄傳 | 上頁 下頁


  只見冷青霜旋開玉瓶,倒出了兩粒黑色的丹藥,放下玉瓶,端起茶盞,左手持杯,右手持盞,吞丸喝茶,「咕嘟」一口將那兩粒藥丸吞了下去,輕輕嘆了口氣,道:「大嬸,我現在可以回房去麼?」

  盛大娘愕了一愕,笑道:「好侄女,回房休息去罷。」她實在也未想到冷青霜會如此順從地吞下丸藥,是以心中又喜又愣。

  冷一楓滿面憐惜傷痛的神色,望著他女兒轉過身子,突聽司徒笑大笑道:「侄女,你且慢走一步。」

  冷青霜頭也不回,道:「什麼事?」

  司徒笑道:「侄女你若要回房,你將手心裡的那兩粒『千金化胎丸』留下來,免得糟蹋了。」

  冷青霜顏色大變,道:「大叔,你……你說什麼?」

  司徒笑縱聲笑道:「大叔我的耳力雖不靈,眼力卻還不差的。侄女你那偷天換日的手法,怎能瞞得了我?」

  笑聲之中,冷青霜突然縱身一掠,轉到屏風後,反掌擊倒了屏風,身子自偏門中飛身而出。原來她方才仰面吞下藥丸時,其實只不過喝了口茶而已,早已將那兩粒化胎丸留在掌心,那知被司徒笑看出來了。

  盛大娘一頓鐵杖,冷笑道:「冷一楓,看看你生的好女兒!」只聽噹的一聲,地上方磚已被鐵杖擊碎。

  冷一楓面上變顏變色,訥訥道:「她……她走不了的……」

  司徒笑微微笑道:「冷兄最好去看上一看,只怕不但大千金已走得不知去向,二千金也早已去了哩!」

  冷一楓道:「何以見得?」

  司徒笑道:「一看便知。」

  語聲未了,冷一楓已引臂穿出了廳房。

  盛大娘變色道:「司徒大弟,難道青萍也和大旗門下有什麼關係不成麼?這豈非令人難信?」

  司徒笑道:「雖然難信,事實看來卻是如此。」

  盛大娘道:「青萍一向溫柔,足跡終年不出寒楓堡,怎會與大旗門下有關?只怕你猜錯了。」

  司徒笑道:「就因為她足跡從未踏出過塞楓堡,沒有見到過武林中的少年子弟,是以一看到大旗門徒,便情難自禁了。」

  「紫心劍客」盛存孝面色又是一變,頭垂得更低。

  盛大娘冷「哼」一聲,道:「我若有這樣的女兒,早就打殺了,免得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盛存孝垂首道:「青萍妹子只怕不會的。」

  盛大娘怒道:「不會的?孝兒,我早已知道你對她有了意思,但……哼哼!人家卻看不上你!」

  盛存孝突地轉過頭去,只見一條人影自廳外飛身而入,口中連連怒喝道:「氣死老夫了!」正是冷一楓。

  司徒笑微微一笑,道:「小弟可是猜得不錯?」

  冷一楓身子不住顫抖,道:「走了……走了……」

  盛存孝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道:「青萍妹子也走了麼?」

  冷一楓黯然長嘆道:「她也走了……」

  ***

  此時冷青萍確是已在寒楓堡十里以外。她雖然終年藏在深閨裡,但在她那及笄少女的芳心中,更深藏著一份對外面十丈紅塵、萬里江湖的思慕。她時時刻刻都在幻想著自己,正縱騎馳騁在煙波縹渺的柳堤上,或是莽莽蒼蒼的草原中,還有一個英挺俊朗的少年騎士陪在她身邊。

  昨夜,她聽得有個大膽的少年,敢夜闖十年來一直平靜無波的寒楓堡,便再也無法控制她那少女的好奇,於是她偷偷地溜出了深閨,去到夜雨的樹林。

  她正想偷窺一下那大膽少年的身手,卻在朦朧的雨絲中,赫然發現了一個黑衣少年的身影。兩人目光凝注了半晌,她只覺心裡的幻想已變成了真實,只因這黑衣少年明銳的目光,挺秀的面容,堅毅的輪廓,和那一種颯爽的風姿,正是她夢魂中所思盼的人,一時之間,她只覺自己竟變得痴了。

  那黑衣少年正是鐵中棠。

  他在夜雨淒迷中突地發現了一個神情迷茫的少女,看到她那痴迷的目光,心中也不禁頓時生出一種異樣的滋味。但是他仍沒有忘記雲錚的安危,突然縱身一躍,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冷青萍只覺一股熱力自腕間直達心底,使得她心底都起了一陣顫抖。她忘記了反抗,順從地回答:「我叫冷青萍。」

  鐵中棠面色微微一變,厲聲道:「冷一楓是你什麼人?」

  冷青萍仍然痴迷地望著他的眼睛,道:「是我爹爹。」

  鐵中棠心念一轉,立刻將她點了穴道,於是她就變作了鐵中棠的人質,但是她對鐵中棠仍然一無怨恨。

  這就是她傳奇式的感情,傳奇式的遭遇,也只有她這種久藏深閨的少女,才會有這種突來的奇遇,突發的感情。

  她聽了司徒笑的計謀,心裡只有一種心思——救出她夢魂中時時思念的少年騎士。她不顧一切,溜出了寒楓堡,牽出了兩匹寒楓堡的守夜犬。雨已微,雨絲如霧,她牽著兩匹猛犬,奔行在狂野中,風寒與水寒,已使得她嬌弱的身子起了一陣陣可憐的顫抖。

  猛犬在雨中低低咆哮著,它們似乎已捕捉到一種特異的氣味,正是沿著雲錚與鐵中棠方才奔過的蹄印前行。兇惡的猛犬,與嬌弱的美女,在雨絲中形成了一種特異的圖畫,低低的咆哮,與輕微的喘息,更在雨聲中混合成一種特異的聲音,一聲聲叩動著人心。

  地勢更見荒僻,深深入了山坳,群山濃林掩蔽中,前面彷彿露出了一角屋簷,猛犬到了這裡,吼聲更急。

  冷青萍轉目四望,阻止了猛犬的吼聲。她猜到那一角飛簷下便可能就是鐵血大旗神秘的藏身處。

  於是她便隱起了猛犬,向那一角飛簷掠去。

  ***

  兩山合抱,扼住了那一角飛簷,地形當真是險惡已極。她雖是報警而來,但心中仍有一份深深的恐懼,是以她不顧地上的污泥,在亂草間伏身而行。只見前面一幢頹毀了的廟宇,矗立在一片危岩上,山風起處,這廟宇簷脊齊飛,彷彿真的要乘風而去。

  風聲雨聲,使得她隱藏行跡較易。

  她選了一株樹枝最高、樹葉最密的大樹,悄然飛掠而上。自濃枝密葉中望出去,廟宇的後院,繫著有十數匹健馬。庭殿深深,卻看不到人跡,也聽不到人聲,甚至連那十數匹健馬,都因這種死般的靜寂不敢長嘶。

  她焦急地思慮了半晌,便自懷中取出了一張長僅尺餘的金弓,幾粒小小的銀丸,左手持弓,右手張弦,弦聲一響,十粒銀丸便有如一道銀虹般飛射而出,帶著一縷風聲,擊向那十餘匹健馬。這金弓銀丸本是她在閒暇時遊戲之用,但力道、準頭,卻是非同小可。十粒銀丸,竟都擊在馬屁股上,沒有一粒落空。

  健馬負痛,驚嘶而起,大殿中立刻響起數聲輕響。幾條人影,自殿庭中飛掠出來,身法之輕靈迅快,有如驚鴻閃電。

  冷青萍急地掠下樹,身形一閃,掠上了廟門的石階,自朱漆剝落的廟門中望去,前殿果然一無人跡。

  她咬了咬牙,飛身而入。突生的情感,激發了她隱伏已久的勇氣,使得這嬌弱的少女,竟有了闖龍潭、探虎穴的膽量。她無暇去留意那塵封的佛像,與頹敗的佛殿,身形一閃,便已掠入了第二進雲房,目光方一留顧,便已瞥見一條黑衣人影。

  一張破舊的祭桌,兩截半殘的紅燭。

  祭桌上,紅燭間,赫然竟是一面紫緞大旗!

  祭桌上,紅燭間,大旗前,筆直地跪著一個黑衣人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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