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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第一章 必勝之戰

  秋,深秋,木葉蕭蕭。蕭瑟的秋風穿林而過,聽起來就像是剛從仇人咽喉間劃過的刀鋒一般。

  山間的小路上落葉滿徑,秋林中杳無人蹤,連鴉群都飛得一隻不見,卻有一個人高臥在一棵棗樹的枝椏間,手裡倒吊著一隻羊皮酒袋,風吹木葉,簌簌的動,他的人彷彿也在隨風搖曳。

  一個頂禿如鷹,目光也銳利如鷹的人,卻有一隻獵犬般的鼻子,一隻狡兔般的耳朵,一個如駱駝般的胃,和一隻狒狒般強而有力的大手。

  他的情人胡大小姐曾經形容過他——

  「這個人就像是很多種野獸混合成的,人的成分反而很少,也許只有一張嘴,因為只有人的嘴才有這麼好吃,而且吃得這麼挑剔。」

  對於這種評論,他從來不予反駁爭辯。

  ——一個男人如果要和女人爭辯,就好像要和一條狗搶肉骨頭。

  這個人當然就是卜鷹。

  山路上居然又有人來了,一個穿著一身白色衣衫的年輕人,百衣如雪,一塵不染,背後斜背著一柄烏黑劍鞘的長劍,配著同色的絲絛,和一雙用硝過的小牛皮製成的黑色短靴。

  這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個春秋佳日在僕從陪伴下出來行獵的貴公子,可是他的神情卻極謹慎,行動更輕健矯捷,走在乾枯的落葉上,發出來的聲音決不會比一隻松鼠大很多。

  他的目光更銳利,也跟卜鷹一樣,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鷹。

  他很快就看見了卜鷹。

  魁偉的身子穿著件軟軟而貼身的黑絲長袍,赤足上套著只帶著異樣光澤的多耳涼鞋,手裡一袋羊乳酒,像一片雲一樣斜臥在樹梢。

  這麼樣一個人會是誰?

  年輕人笑了,笑容純真而帶著稚氣,在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驟然出現這種笑容,就像是烏黑雲層中忽然出現了陽光。

  「卜先生?」他問,「卜鷹?」

  「是的,我就是卜鷹。」懶洋洋地喝了口羊乳酒之後,卜鷹才反問,「白荻?白荻花?」

  「是。」

  卜鷹大笑:「你一眼就認出了我,我也一眼就認出了你,看來我們兩個都可以算是名人。」

  「尤其是我,最近好像更有名。」白荻苦笑,「如果閣下是在這裡等著我的,我也不會奇怪。」

  「我為什麼要等你,難道我還想拿著你的人頭去領賞金?」

  他把羊皮酒袋拋給了樹下的年輕人,酸酸的羊乳酒,一下咽喉,就變成了一道烈火。

  「我只不過是來看看的。」卜鷹說。

  「看什麼?」

  「看人殺人,看殺人的人。」卜鷹說,「那都比殺人有趣的多。」

  「這裡有人殺人?」白荻問,「這裡有殺人的人?」

  「現在沒有,很快就有了。」

  「有殺人的人,當然就有被殺的人。」

  「當然!」

  「你看我像哪種人?」

  「我看不出。」

  卜鷹接過年輕人拋上去的酒袋,又喝了兩大口。「我只看得出這裡是個好地方,無論要殺人還是被殺,都是個好地方。」

  「你還看出了什麼?」

  「我若是被人追殺,逃到這裡,一定會停下來,因為前面的那段山路很難走,能進到這裡來的人,絕不會太多。」

  「非但不會太多,甚至可能只有一個。」

  「所以我就會等在這裡,先觀察好地形和地勢,選擇好一個一出手就能制敵機先的地方,先取得優勢,」卜鷹說,「高手決勝,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然後呢?」

  「然後我也許會設下一些小小的陷阱,兵不厭詐,在生死之戰中,更不妨用一點手段。」卜鷹說,「這也是兵家常事。」

  「所以你並不想管這件事。」

  「我說過,我只不過是來看看的。」卜鷹說,「所以從現在開始,你不妨把我當作一塊石頭,一段樹枝,你儘管做你自己要做的事,就好像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

  白荻立刻用一種很肯定的態度說:「好,我相信你。」

  暮雲四起,升於腳下,天色已漸漸暗了。

  卜鷹早已閉上眼睛,彷彿已睡著,白荻做了些什麼事,他好像真的完全不知道。

  可是現在他卻忽然問白荻:「你已經準備好了?」

  「嗯。」

  「現在你對這一戰已經有幾分把握?」

  「現在我只想喝口酒。」

  「慶功酒?」

  「對,慶功酒。」

  「決戰之前,先喝慶功酒。」卜鷹問,「難道你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

  白荻微笑,喝酒。

  「你會不會低估了你的對手?高估了自己?」

  白荻帶著微笑,很平靜地說:「我這一生,如果有一次把這一類的事估計錯誤,只要有一次,現在我早就已是個死人了。」

  高手決戰,如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對手,無論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種不可原諒的致命錯誤。

  卜鷹看著樹下的年輕人,眼色中帶著種非常奇怪的表情。

  「那麼現在你就等著殺人吧。」卜鷹說,「我相信要殺你的人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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