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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三章 海神的故事

  剛才還在爐上被烤得「滋滋」作響的一隻全羊,被一個滿頭金髮的波斯女奴用一面鑲著紅寶石的金盤端上來。

  主人立刻站起,把一隻手伸入熱騰騰的羊眼眶裡,把一隻還是滾燙的羊眼珠子掏出來,帶著血絲就送入客人面前的白玉皿裡。

  客人是卜鷹。

  這麼樣一隻羊眼珠子,就連諸葛太平也吃不下去,何況別人?

  可是卜鷹卻吃了下去。

  他知道這是東方某種神秘宗教中對待客人的最寶貴的禮節。他毫不遲疑就把一隻羊眼珠子吃了下去,非但面不改色,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主人大笑。

  他的笑聲尖銳而亮,就像錐子一樣,隨時可能刺穿人的耳膜。

  他的人也像是一柄尖錐,隨時都可能刺穿任何一個人的心臟。

  卜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瘦弱、矮小、駝背、雞胸、扭曲的容貌、萎縮的四肢,整個人都是畸形的,而且不停的抽動。

  但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卻充滿了無比危險的侵略性,面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氣勢,彷彿永遠都在掌握著別人的生死和命運。

  這個人當然就是這個「海神島」的主人。

  這個人很可能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海神。

  勸酒的波斯女奴結實高大而健美,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和彈性,若不是眼角已經有了皺紋,看來只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她叫伊莎美。」主人介紹:「她是這裡所有女孩的總管,從小就訓練她們。她是從波斯來的,據說本來是波斯一種神秘宗教叫『拜火教』內的聖姑。」

  主人又笑道:「她練的一種功夫神秘而奇詭,我可以保證她絕不會敗在海內任何一位女子高手的手下,卜先生如果有興趣,不妨試一試?」

  卜鷹也笑:「我對美女的興趣,幸好不在這方面。」

  他還是看不出這位主人的底細,卻已看出這個叫伊莎美的波斯女奴,絕對是個可怕的對手,戰鬥力很可能可以維持到三個時辰以上,在中原武林中,恐怕還找不出這樣的女人。

  生死相爭時,體力、耐力無疑是勝負的關鍵之一。

  被伊莎美訓練出的女孩,戰鬥力顯然也是極可怕的,只有海靈是例外。

  她只是溫柔的女孩,尤其在她的主人身旁時更顯得幸福而滿足。

  主人看著她時,眼中充滿了驕傲,可是看到卜鷹,他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了,甚至顯得非常惱怒,突然揮手叫女孩全都退下去,連海靈都退了下去。

  大廳裡只剩下他和卜鷹兩個人的時候,他立刻又恢復了他的冷靜、威勢和自信。如果你仔細注意他,還可以發現一種帶著貴族般驕傲的優雅氣質。

  那當然是多年來高居別人之上的結果。即使在面對卜鷹時,他也帶著種說不出的優越,彷彿隨時可以決定這個人的命運和生死。

  「你就是卜鷹?」

  「是的。」

  「我聽說過你,近年來你在江湖中的名氣很響。」他淡淡的笑著說:「只可惜我已經是個久已退出江湖的人了。」

  他問卜鷹:「我想你對我這個人,一定會覺得很好奇。」

  卜鷹也毫不掩飾這一點,立刻就回答:「是的。」

  「那麼現在你可以問我,我已經決定把一切全都告訴你。」

  卜鷹最感興趣的,當然還是他這個人,想不到這位神秘的主人居然很快的就說了出來。

  「我就是墨七星,我們有師兄弟九個人,屬於一個神秘的門派。這九個人的年紀和出身都相差很多,有些在五十年前就已出道,有的直到現在還只是個小孩子。」

  「四十年前就已如彗星般掃過江湖的怪傑墨五星,是你的同門?」

  「是的。」

  墨七星說:「只不過我們練的武功和兵刃都不同而已。」

  「你練的是刀?就是那柄見神殺神、見鬼殺鬼的七殺刀?」

  墨七星保持著冷靜:「只可惜我那柄見神殺神的寶刀,竟不是那柄『小樓一夜聽春雨』的對手,他所創立的魔教,勢力也越來越大,我只有遠赴海外在海上稱王,南海諸國的人見到我都畏之如天神,所以就稱我為「海神」。

  「海神?」

  「是的,海神。」墨七星說:「縱橫七海,海上為神,南海諸國的金銀財帛子女,都任我予取予求,我這一生也不算虛度了。」

  他忽然長天嘆息:「可是我心裡,卻總是有件無法彌補的遺憾。」

  「你遺憾的是什麼?」

  「女人。」

  「女人?」卜鷹本來不懂的,可是立刻就明白:「是的,當然是女人。」

  墨七星目光停留在遠處那柄寶刀上,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我一生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男人見了我只有俯首納命,女人見了我也沒有人敢不從的,只可惜─。」

  他的神色又變得黯淡了下來,卜鷹卻替他說了下去:「只可惜你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有一個女人真的喜歡你。」

  墨七星的臉色變了,目光如火炬般照出了耀眼的光。

  卜鷹卻神色不變,悠悠然接著說:「因為你先天就是個畸形兒,所以難免自慚形穢,可是一個女人如果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別的男人,也許就會認為世上的男人都是這樣子的。」

  「你想到了這一點,當然非要立刻做到不可的。」卜鷹說。所以世上就出現了這個海神島,也有了海靈這麼樣的一個女孩子。

  墨七星終於嘆息:「是的,這件事就是這樣子的。」他說:「我不讓海靈見到任何男人,只希望她認為天下的男人都跟我一樣畸形而醜陋,無名叟和蕭彈指本來就是我在江湖中使用的化名。」

  卜鷹也嘆息。

  「你一個人化身為三,三個化身都是名震江湖,實在是不世出的奇才,令人欽佩。」

  「只可惜我這個算來絕對周密的計劃,卻因你而毀了。」墨七星說:「現在海靈已經看見了你,我就算殺了你,也已無濟於事。」

  他雖然在盡力控制著自己,但眼中還是因為憤怒而露出了血絲。

  一個人眼看著自己多年的心血付於流水,就算再有涵養,都難免會悲痛憤怒的。

  卜鷹明瞭這一點。

  「我不怪你,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怪你。」卜鷹說:「以你的武功,要殺我雖然不難,也不容易,你從中也許還能得到一點樂趣,也許還可以多少補償你一些損失。」

  「你想得倒真周到。」墨七星道:「難怪江湖中人都說卜鷹的想法雖然總是有些古怪,但是周到仔細處,卻無人能及。」

  他又長嘆:「只可惜現在我已不再以殺人為樂事了。」

  「現在你?」

  「打獵。」

  卜鷹同意道:「鷹揚牧野,兔走鹿奔,馬前獵犬飛突,馬後僕從如雲,那的確是種高貴的遊戲,而且一定非常有趣。」

  墨七星的神態又恢復從容。

  「那不僅是高貴而已,而且非常優雅,就連使用暴力時,都是非常優雅的。」

  「一種高貴而優雅的暴力?」

  卜鷹笑了:「只可惜這份優雅和高貴,野獸是不會懂得的。」

  「野獸當然不懂,可是人懂。」

  「人?」

  「不錯,人。」

  「現在你獵的是人?」

  「是的。」

  卜鷹怔住了。

  墨七星淡淡的接著道:「人為萬物之靈,無論鬥智鬥力,人都是最好的對手,尤其是─」。

  他也笑了笑,目光卻似錐子般盯著卜鷹:「尤其是閣下這樣的人。」

  卜鷹也笑,苦笑。

  「要找一個像閣下這樣的人絕不是件容易事。」墨七星道:「我記得閣下剛才好像說過,要給我一點小小的補償,那麼就請閣下現在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

  「你是不是要我做你的獵物,讓你痛痛快快地打一次獵?」

  「若是我這麼樣說,就未免太無禮了些。」

  「你會怎麼說?」

  「這只不過是場競爭而已,非常公平的競爭。」墨七星說,「我這邊的人雖然多一點,但我卻是個畸形的殘廢,閣下四肢靈活身體健全,這一點我並沒有占閣下的便宜。」

  「有理。」

  這個小島上雖然各處都有埋伏,但一定對付不了閣下這樣的專家。」

  「我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一個南洋馬來島上土人的捕虎的陷阱和兩處西南野人山上傜民捕獸的彈機,做得都很凶狠精妙。」

  「閣下果然是專家。」

  「只可惜專家也跟平常人一樣,只要碰上一個陷阱就必死無疑。」

  「我可以讓閣下先走一個時辰。」

  「往哪裡走?」卜鷹問:「走到哪裡去?」

  「東方的海岸邊停泊著一艘海船,船上的糧食和清水都準備得很充足,絕對可以載閣下平安駛到閩海。」墨七星道:「只要閣下能到達那裡,就可以揚帆遠走,一去不返。」

  「聽起來這倒好像是個很公平的交易。」

  「你接受了?」

  卜鷹微笑:「閣下好像並沒有留給我多少選擇的餘地。」

  這時候卜鷹的朋友正在籌備他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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