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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呂三隨時都要聽取他屬下傳來的消息。他的屬下來自四方,每一個到「達記」來吃飯的人,都可能是他的屬下,都會拚命保護他的安全。

  而且「大隱隱於市」,這道理呂三當然也明白,班察巴那也明白。

  所以他們在鎮外的棗林集會之後,班察巴那就告訴小方:「今天午時,你也到那裡去吃飯。只要聽見有人喊一聲「這奶油是臭的」,你就衝進後面的廚房去,把大灶上那口蒸青稞餅的大飯鍋掀開,潑一盆冷水把灶裡的火澆滅,再跳進去。鑽入灶口旁邊的一個兩尺見方的洞,你就可以找到呂三了。」

  班察巴那道:「你只要這麼樣做,別的事你都不管。就是外面打翻了天你也不必管,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別人會替你去頂住。」

  遠遠的看到小方走進「達記」,聽見有人大喊一聲「這奶油是臭的」之後,班察巴那就走了。因為這以後的每一步發展,每一個變化,都已在他預料之中,他已經用不著再聽再看。

  他從一條偏僻的小路上繞過他們剛才聚會的棗樹林,走上一個山坡,在一塊凸起如鶴頸的危石上坐下來。這裡距離那條熱鬧的老街雖然已很遙遠,但卻恰巧剛好能看見那家賣奶油和蔥泥的飯鋪。

  雖然看不清楚,可是以他的眼力,還是能看得見。

  這地方當然也是他早就選好的。這時候那飯鋪裡果然已打得天翻地覆,老街上的人都已擁到這裡來。有的在看熱鬧,有的也加入了戰鬥,整個老街都已亂得像是鍋煮爛了的熱粥。

  班察巴那覺得很滿意,外面越亂越好。

  外面越亂,裡面越靜。殺人的人需要安靜,被殺的人也同樣需要安靜。不管是誰殺了誰,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分別。

  因為他已立於不敗之地。

  這一切當然都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他已計劃了多年。他相信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行動,都精密準確如西洋自鳴鐘內的機件。

  就在他正準備躺下去歇一口氣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他身後有人用一種極詭秘的口氣輕輕的對他說了非常奇怪的話:「完了!」這個人說:「現在是不是已經快完了?」

  班察巴那沒有回頭,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因為他早就知道這個人會來,也知道來的是誰。

  「是的。現在已經快完了。」他只淡淡的說:「所有的事現在都已經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

  「是一種很圓滿的結束。」

  班察巴那說:「呂三這裡的秘窟在地下,雖然有三個出口,可是我們如果能把他三個出口都封死,那裡就是個死地。」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附近三十里之內的人都可以聽見一聲震耳的爆炸,都可以看見一道濃煙從「達記」升起。接著的兩聲爆炸來自另外兩個不同的地方,然後又有兩道濃煙升起。

  班察巴那微笑:「現在那裡的三個出口都已被封死,那裡的人絕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出來了。無論獨孤癡和小方是誰勝誰負,都必將被活埋在地下。」

  「是獨孤癡和小方?呂三呢?」

  「呂三不會在那裡。」班察巴那說:「他一向認為只有我才是他的對手,也知道我絕不會到那裡去的,他怎麼會去。」

  來的這個人嘆了口氣:「你實在很瞭解他,比他自己想像中還要多得多。」

  「現在卜鷹和波娃都已經死了。蘇蘇離開了呂三之後,已經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死活都不重要了。」

  「陽光是我的情人,她會瞭解我。雖然她心裡也會覺得我的手段太過分,也會為卜鷹和小方悲傷,但是她一定會假裝什麼事都不知道的。」

  班察巴那說:「以後她說不定會嫁給我。」

  「她一定會嫁給你。」來的這個人說:「因為她也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應該知道只有嫁給你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他居然沒有問呂三和齊小燕的下場,因為他就是呂三身邊最親信的屬下呂恭。

  「這次三爺確實已將他屬下的精銳大多數全部調集到這裡,他這麼做有兩種用意。」呂恭說:「第一,他當然是要你相信他到了這裡,要你將你屬下的精銳也調集到這裡來。第二,他的屬下本來都是江湖中的亡命徒,他從來都沒有真正信任過他們,根本就沒有把他們的死活放在心上,所以衛天鵬斷臂之後,很快就失蹤了,因為他已沒有用。」

  「我明白他的想法。」班察巴那道:「留著這麼樣一批人在身邊,就好像養著一批虎狼在身邊一樣,隨時都得提防著他們反咬一口。他養著他們只不過是要用來對付我的,現在正好利用我來除去他們,讓我們同歸於盡。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你呢?」呂恭問:「你的想法是不是也跟他一樣,也想利用這次機會來除去一些你覺得有問題的人。」

  「是的。」班察巴那居然承認:「我的想法也跟他一樣,只不過比他好一點而已。因為我的身邊沒有像你和沙平這樣的人。」

  「你也知道沙平的事?」

  「我早就算準他會走的。」班察巴那說:「這幾年來他為自己留下的錢財,已經足夠讓他的灰孫子坐吃一生,為什麼還要替呂三賣命?」

  呂恭忽然笑了笑:「如果你真的認為沙平能走,你就錯了。三爺也早就算準他做完那件事之後就會走的。他在胡大麟他們的墳前喝的那三杯酒中,就有一杯是必死無救的斷腸毒酒。」

  「你怎麼會知道?難道是你在酒中下的毒?」

  「當然是我。」呂恭也不否認:「只有我才能做這種事。因為我只不過是個沒有用的奴才而已,我的武功在江湖中只能算是第八流的,隨便什麼人用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殺了我。直到現在為止,我私人的積蓄只有三百二十兩銀子,所以從來也沒有人懷疑過我。」

  「但是現在你已經是個非常有錢的人了。」

  班察巴那說:「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將五十萬兩銀子用你的名義分別存人了你指定的那十八家錢莊,存摺也已擺在你指定的地方。」

  「我知道。」

  「你答應我的事呢?」

  呂恭反問:「如果我告訴你呂三此刻在哪裡,你有把握能殺他?」

  「你也應該知道我從來都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班察巴那道:「在這一戰中,我的損失本來就比他少,何況我還有個最好的助手。」

  班察巴那微笑道:「齊小燕也是個聰明的女人,現在她的劍法已不比小方差,呂三根本不知道我已先一步網羅了齊小燕。」

  呂恭什麼事都不再問了,從袖子裡抽出個紙卷:「這張圖標明的,就是三爺的根本重地。那條噶爾渡金魚,就是開啟那地方秘密樞紐的鑰匙。」

  班察巴那接過紙卷,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問道:「你為什麼肯如此輕易就把這秘密交給我?難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呂恭笑了笑:「那十八個存摺都已被我藏在一個絕對沒有別人能找得到的地方。那十八家錢莊都是只認存摺不認人的。對你來說,五十萬兩銀子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你以後說不定還有用得到我的時候。你要成大事,何苦殺我這麼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走出了很遠之後,呂恭忽然又回過頭來問:「你真的有把握,能確定這件事絕對一定能這麼樣結束?」

  班察巴那眼中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這件事我已經計劃了很久,當然已經很有把握。」

  他又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呂恭看了很久:「只不過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什麼秘密?」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絕對』的事。」班察巴那道:「以後的事誰也沒法子預測。」

  呂恭也盯著他看了很久,眼中忽然露出前所未有的尊敬之色。

  「你說的對極了,」呂恭道:「我一定會把你這句話永遠記在心裡。」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班察巴那果然沒有阻攔,只不過輕輕的嘆了口氣:「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他說:「有時候我實在也想做一個你這樣的小人物。你的日子過得實在比我們快活得多。」

  班察巴那實在是人傑,說出的話實在對極了。

  這世界上確實沒有「絕對」的事,他的計劃雖然精確周密,可惜他畢竟還是人,還是無法將人類的思想和感情計算得完全準確。

  尤其是小方和獨孤癡這種人。

  他們雖然「癡」,卻不「蠢」。如果有人認為可以將他們像傀儡般擺佈,那個人就無疑犯下了致命的錯誤。

  等到班察巴那眼看著他要做的每件事,都幾乎已按照他計劃完成時,忽然發現小方和獨孤癡並沒有死,而且已經出現在他面前。他才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誤多麼可怕。

  可是他並沒有怨天尤人。

  他臨死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這是我自己找的,我死而無怨。」

  是自己做錯的事,自己就要有勇氣承擔。既不必怨天尤人,也不必推諉責任。就算錯得沒有別人想像中那麼多,也不必學潑婦罵街,乞丐告狀般地,到處去向人解釋。

  所以班察巴那還是不愧為人傑,不管他人是死是活,他至少還沒有做過丟人現眼,讓人看不起的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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