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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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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他自己,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失去他自己——不會失去自己的良心,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原則。更不會做出讓自己覺得對不起自己的事。 這個沒有死的「死人」,忽然用一種奇怪而衰弱的聲音問他:「我的皮袋裡有水,你為什麼不拿走?」 「因為你還沒有死。」小方說:「你也需要這些水。」 「不錯!我還沒有死,但是你再給我一劍,我就死了。」 他又問小方:「你既然想要我的水,為什麼不殺了我?」 小方嘆了口氣:「我不能殺你,我不能為了這種理由殺人!」 「但是你本來就要殺我的。」這個人說:「我本來應該已經死在你手裡。」 「那時你要殺我,我當然要殺你。」小方說:「現在……」 「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我非但不能殺你,還要救你。」 「為什麼?」 「因為你已經是個快要死的人,已經完全沒有反抗之力。」小方說:「如果我殺了你,就算能活下去,也活得不安心。」 「現在你活得很安心?」 「我一直都活得很安心。」小方說:「因為我問心無愧。」 「你寧死也不肯做對不起別人的事?」 「對不起自己的事,我也一樣不肯做。」 這個人喘息著,忽然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呻吟。就好像一隻野獸,發現自己已經落下了陷阱。 「我錯了!」他呻吟著道:「我做錯了。」 「你做錯了什麼事?」 這個人不再回答他的話,只是不停的低語:「你還沒有變,你還是以前那個小方。我不該……不該……」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衰弱。 「你怎麼知道我是小方?怎麼知道我沒變?」小方問:「你不該怎麼樣?」 這個人已無法回答。 他的呼吸更弱,喘息卻更劇烈,而且開始不停的咳嗽。 小方解下他的水袋,想餵一點水給他喝。喘息和咳嗽卻使得他連一口水都喝不進去。 天色昏暗。小方摸索著,從自己身上拿出塊布巾,蘸了點水,滴在他嘴唇上。 這個人終於又能開口說話了。 「我對不起你。」他說:「我也對不起鷹哥。」 他說的話讓小方震驚得很久都說不出話來。過了很久才能問:「你也認得卜鷹,你怎麼會對不起他?」他問這個人:「你究竟是誰?」 沒有回答,沒有反應。 小方問他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完全停頓。 小方輕輕的把那塊打濕了的布巾,蓋在這個人的臉上。 現在他已經知道這個人一定和他有很深的關係,和卜鷹也有很深的關係。 但是他想不起這個人是誰。狂風呼嘯,他已聽不出這個人的聲音。 天色更暗。 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天亮,風才會停? 小方舉起手裡的水袋,喝了兩口水。 他並不是真的想喝這皮袋裡的水。他喝水的時候,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是在做什麼事? 他喝這皮袋的水,只不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因為他想活下去。 ——這個人很可能是他的朋友,而且剛死在他手裡。 如果他想到這一點,如果他知道這個人是誰,那麼他也許寧死也不肯喝這兩口水了。 天色雖然更暗,天亮之前豈非總是最黑暗的時候? 天忽然亮了,風勢也忽然小了。 小方忽然看見了在他懷裡這個人的臉。蓋在他臉上的布巾已被吹走,露出了一張飽歷風霜苦難,充滿痛苦悔恨的臉。 小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全身的血都冷了。 這個人赫然竟是加答。 在他被人懷疑,幾乎無路可走時,唯一把他當朋友的就是這個人。 他用來蓋住這張臉的布巾,就是這個人跪下來雙手獻給他的「哈達」。象徵著友誼和尊敬的「哈達」。 現在這個人卻已死在他的劍下,他居然還在這個人死後,喝光了他皮袋中的水。 ——加答不是跟著班察巴那,在那邊陲小城中出手過?他怎麼會到這裡來?怎麼會和呂三的屬下在一起? ——他為什麼要說他錯了?為什麼要說他對不起小方和卜鷹? 這些問題小方都沒有想。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在那個窄小的帳篷,加答將自己唯一珍惜的皮靴送給他,要他快逃走時所流露出的那種真情。 如果現在有人能看見小方的臉,一定會很驚異。 因為他的臉幾乎已變得和這死人一樣了。 因為他的臉上也同樣充滿了痛苦和悔恨。 難道這就是命運? 命運為什麼總要將人逼入一種無可奈何的死角裡?為什麼總要撥弄人們去做一些他本來死也不肯去做的事? 風暴已平息,屍體已掩埋。 對小方來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經驗。他經歷過風暴,也掩埋過屍體。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埋葬的是他的朋友。 一個死在他劍下的朋友。 小方以劍作杖,掙扎著往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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