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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她真正要擊敗的並不是小方,而是獨孤癡。所以她對這一戰的勝負,已經沒有抱太大的熱望。

  更重要的一點是,在這種壓力的陰影下,她甚至已忘記敗就是死!

  所以她敗了。

  「噹」的一聲,雙劍相擊。

  劍花如火般的四散飛激。小燕掌中的劍已脫手飛了出來,小方的劍已到了她咽喉間。

  直到劍鋒上的劍氣和寒意已刺入她的毛孔時,她才想起他們之間的約定。

  ——誰敗了,誰就死!

  就在這一瞬間,死亡的恐懼忽然像是隻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關節,佔據了她的肉體和靈魂。

  她還年輕。她從來都不怕死。

  直到這一瞬間,她才真正瞭解到死亡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本來就是人類所有的恐懼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種。

  ——因為「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終結,就是一無所有。

  這種心理上的恐懼,竟使得齊小燕整個人的生理組織,都起了種奇異的變化。

  她的舌,她的口腔,她的咽喉,忽然變得完全乾燥。

  她的肌肉關節忽然變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縮,毛孔也在收縮。所有控制分泌的組織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與呼吸幾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這種變化發生時,她忽然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衝動。

  她的情慾忽然因為肌肉的收縮磨擦,而火焰般燃燒起來。

  她身上穿的只不過是件皮膚般溫軟柔薄的衣服。連皮膚的戰慄,肌肉的顫動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想問小方。

  「你為什麼還不殺了我?」

  她沒有問,因為她已無法控制她喉頭的肌肉和她的舌頭。

  她沒有問,因為她忽然發現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種又奇怪又可怕的變化。

  這種變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她閉上眼睛時,她的呼吸已變為呻吟,蒼白的臉已紅如桃花。

  這時候她已經知道小方不會殺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麼。

  她已經感覺到小方熾熱的呼吸和身子的壓力。

  她無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但這些只因為她本來就已想到結果一定會是這樣子的。

  她忽然放鬆了自己,放鬆了她的身體四肢,放鬆了所有的一切。

  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解脫,一種幾乎和「死亡」同樣徹底的解脫。

  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齊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節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脫後再張開眼睛時,她才想起這一天是她的生日,才想起這一天是中秋。

  因為她一張開眼睛,就看見了一輪明月。一輪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見過的明月都更圓更亮的明月。

  然後她才看見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靜穩定。他的人也一樣。

  他已完全恢復平靜,完全放鬆了自己。他的人彷彿已和大地明月融為一體。

  大地明月是永不變的。他這個人彷彿也接近永恆,接近那種平和安定永恆不變的境界。

  小燕很想告訴他。

  「現在你的劍法已經真正練成了。」

  她沒有說。因為她忽然覺得眼中有一股淚水,幾乎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因為她雖然敗了,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擊敗獨孤癡,永遠無法到達劍術的巔峰。

  可是她已幫助一個男人突破了困境,到達了這種境界。

  她的身體已經有了這個男人的生命。他們的生命已經融為一體。

  他的勝利,就等於是她的。

  天色漸漸亮了,月光漸漸淡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輕輕的告訴小方:「你已經可以去找獨孤癡。」

  小方完全沒有反應。

  她不知道小方有沒有聽見她的話,可是她已經聽見了一聲雞啼。

  就像是上次一樣,聽見了這聲雞啼,她就忽然躍起。就像是個聽不得雞啼,見不得陽光的幽靈鬼女般忽然逃走,消失在灰灰暗暗迷迷濛濛的曉霧裡。

  這一次小方沒有讓她逃走。

  小方也追了出去。

  第一聲雞啼響起時,就是獨孤癡起床的時候。

  睡眠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他也是人,可是即使在睡眠中他也要隨時保持清醒。

  他睡的是張石板床,窄小冰冷堅硬。吃的食物簡單粗糲。

  他絕不容許自己有片刻安逸。

  這就是一個劍客的生活。遠比任何一個苦行僧過得更苦。他卻久已習慣了。

  他總認為無論你要獲得任何一種榮耀,都必須付出痛苦的代價,必須不斷的鞭撻自己。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劍法是怎麼樣練成的,他自己也從來不願提起。

  那無疑是段辛酸慘痛的經歷,其中也不知包含多少血淚汗水。

  因為他既不是名門子弟,也沒顯赫的家世。血淚和汗水就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在他的劍法總算已練成。

  他一劍縱橫,轉戰南北,從來也沒有遇見對手。

  直到他遇到了卜鷹。

  ——卜鷹,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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