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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這次說話的人不是陰大小姐,當然也不是自己,說話的人就在他背後,距離他絕對不會超過三尺。

  他身子突然拔起,凌空翻身,立刻就發現本來吊在網子裡的人已經不在網子裡。

  就在他下定決心,絕不上這個小姑娘的當,絕不回頭去看的時候,這個水晶人已經從他的網子裡脫身而出,到了他的背後,他的網子已經到了這個人手裡。

  胡大掌櫃還是上當了。

  這個水晶人雖然不是人,也不是瓶子。

  這個小姑娘又說又笑又唱,就是為了要讓他從網裡脫身。

  如果天下只有兩人能從這面銀網中脫身,他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天下只有一個人,能從這面銀網中脫身,他就是唯一的一個。

  他這個人不但透明的,而且好像連一根骨頭都沒有。

  梳辮子的小姑娘笑得更甜。

  「現在你總該知道誰是陰靈了,只可惜現在已經遲了一點。」

  「的確遲了一點。」胡大掌櫃又掠上枯樹:「幸好還不太遲,只要我還沒有死,就不算太遲,就算我要死,你們也得陪著我死!」

  他的一雙手已如鳳凰的雙翅般展起:「就算我要下地獄,你們也得陪我去!」

  就好像「飛雲五花錦」、「孔雀翎」、「天絕地滅人亡、無情奪命三才釘」,這些在傳說中已幾近神奇的暗器一樣,江湖中也沒有人知道三寶堂的「鳳凰展翅」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暗器,究竟是用什麼手法打出來的?有多大的威力?

  因為看過這種暗器威力的人,通常都會死在這種暗器下。

  但是也沒有人能懷疑胡大掌櫃說的話。

  他說要他們陪他下地獄時,他的意思就真是要他們陪他下地獄!

  他對自己和他的暗器都有絕對的信心,絕對有把握。

  他的雙臂展起,姿勢神秘而怪異。

  水晶人那本來完全透明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一層暗紫色的煙霧。

  小姑娘臉上的笑容也看不見了。

  只要有一個人出手,三個人都要同下地獄——只有下地獄,絕無別處可去。

  就在這時候,比較大的一座沙丘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笛聲。

  笛聲柔美悠揚,曲調纏綿悱惻,不知不覺間已吹散了人們心裡的殺氣。

  兩個人隨著笛聲從沙丘後轉出來,是兩個小小的人。

  一個小小的小老頭,牽著匹青騾,一個小小的老太太,橫坐在騾背上吹笛;小小的臉,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一根白玉笛。

  小方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小的人,身上無論什麼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們的身材卻很勻稱,絕沒有一點畸形醜陋的樣子。

  小老頭頭髮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溫柔嫻靜,拿著笛子的一雙手,就好像她手裡的白玉笛一樣晶瑩圓潤。

  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這兩個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配得真是好極了。

  胡大掌櫃沒有出手,陰靈也沒有。

  無論誰聽見了這樣的笛聲,看見了這麼樣兩個人,都沒法子下毒手的。

  陰大小姐臉上又露出花一般的笑靨。

  「老先生,老太太,你們是從哪裡來的?要到什麼地方去?」

  看見這樣可愛的小姑娘,小老頭臉上也不禁露出微笑。

  「我們就是從你們來的地方來的。」他說:「但是我們卻不想到你去的地方去。」

  他的笑容和藹,說話輕言輕語。「天下這麼大,有這麼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去,為什麼偏偏要下地獄?」

  笛聲更溫柔纏綿,水晶人臉上的煙霧已消散。

  胡大掌櫃忽然掠下樹梢,恭恭敬敬的向這個小老頭躬身行禮。

  小老頭彷彿很驚異。

  「我只不過是個平庸老朽的老頭子而已,閣下為何如此多禮?」

  胡大掌櫃的神色卻更恭敬:「看見風老前輩,誰敢無禮?」

  陰大小姐的眼睛忽然亮了,吃驚的看著這小老頭。

  「風老前輩?」她的聲音也顯得很驚訝:「你就是那位『千里飛雲,萬里捉月,神行無影追風叟』的風老爺子?」

  小老頭微笑點頭。

  陰大小姐看著騾背上的小老太太說:「風叟月婆,形影不離,這位當然就是月婆婆了。」

  追風叟笑容更慈祥:「想不到這位姑娘小小年紀,就已有這樣的見識。」

  胡大掌櫃乾咳兩聲,問道:「風老前輩不在伴月山莊納福,到這種窮荒之地來幹什麼?」

  追風叟看著他直笑:「胡大掌櫃不在三寶堂納福,卻來到這種窮荒之地,為的又是什麼呢?」

  「我……」

  「其實胡大掌櫃不說我也知道。」

  「你知道?」胡大掌櫃彷彿吃了一驚:「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們本來就是為了同一件事而來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胡大掌櫃更吃驚,故意問:「風老前輩說的是哪件事?」

  「就是這件事。」

  他微笑著,慢慢的從身上拿出了一隻手。

  一隻金光燦爛的「金手!」

  「既然大家都是為此而來的,為什麼要一起下地獄?」追風叟笑道:「既然我們都已來了,應該下地獄的就是別人了。」

  現在他們已經來了,應該下地獄的人是誰?

  悠揚的笛聲遠去,人也已遠去。

  他們都是為了「金手」而來的。

  在金手的號令下,絕不容許私人的恩怨或過節存在,不管你是陰靈也好,是胡大掌櫃也好,不管你是什麼人都一樣。

  金手一現,就已有這麼大的威力。

  班察巴那翻身躍起,用一種很奇怪的眼色瞪著小方,忽然說出句很奇怪的話:「現在我才知道卜鷹為什麼肯讓你走。」他忽然又嘆了口氣:「你走吧!快走!」

  小方不懂,正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可是說完了這句話,班察巴那也走了,就像是一陣風一樣飄然遠去。

  他要走的時候,從來都沒有人能留得住他。

  昏黯的油燈,混濁的麵湯,湯裡有沙子,麵裡也有沙子,吃一口就有一嘴沙。

  可是他們總算來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小方和「陽光」都把這碗麵吃光了,連麵湯都喝光。

  在這種邊陲上的窮鄉僻鎮裡,看到那些衣不蔽體,滿街爭拾駝馬糞便的孩子,誰都不敢再暴殄天物了。

  吃完了這碗麵,他們就靜靜的坐在昏燈下,心裡彷彿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道應該從何處說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方忽然問:「你有沒有聽說過追風叟這個人?」

  「我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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