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蒼穹神劍 | 上頁 下頁


  熊倜見他白髮白髯,已是個老頭子,但說起話來,卻像個小孩一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侯生看到他笑,就站了起來,拍拍白衣服上的塵土,想了一會,問道:「星月雙劍是你什麼人?」熊倜笑聲頓住,驚異地看了侯生一眼,沒有答話,侯生看了看他,覺得他年紀雖幼,但是兩眼神光飽滿,膚如堅玉,內功已有根堅,遂起了憐才之念,侯生飄忽江湖,辣手毒心,人稱毒心神魔,數十年來,從未對人生出如此好感,也確是異數。停了一會,侯生把語聲放得和緩,說道:「你不要怕,只管說出來,我不會害你的。」

  熊倜見他臉上已再沒有冷酷之色,突然對他也起了親切之感,這五年來除了朱家姐妹之外,別人對他都是冷眼相待,侯生雖是行蹤詭異,令他害怕,但是現在他語氣卻在嚴厲中露出關切,熊倜想到他最敬愛的叔叔也是這種樣子,不禁又哭了起來。

  侯生見熊倜一哭,急得只是頓腳,但他血液裡有了八達嶺異種猿猴的天性,只要看見人哭,自己也不能控制地哭了起來。

  熊倜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見他如此,心裡明白了幾分,突然福至心靈,止住了哭,說道:「這位伯伯,我不哭了,只因為我想起死去的叔叔,所以才忍不住哭了起來。」

  侯生道:「戴夢堯是你的師傅?」

  「是的。」

  侯生道:「你把戴夢堯教你的天雷行功練一遍給我看。」

  侯生看著他練,臉上竟有喜色,此時突然跑了過去,不知怎的將手一伸,將熊倜倒提了起來,在他身上一陣亂拍,熊倜只覺渾身舒服,絲毫沒有痛苦之感。

  他拍打了約有盞茶時候,才將熊倜放了下去,兩手扳住熊倜的肩膀,叫熊倜張開嘴來,他也把嘴一張,對著熊倜吹出一股氣來,只見有一條宛如實質的氣體,投入熊倜的嘴中。

  那氣體一入熊倜口中,熊倜只覺渾身一冷,有一股寒氣在他體內運轉,過了一會,侯生額上已然見汗,熊倜覺得那股寒氣漸漸變得火熱,燙得他渾身又酸又痛,侯生的兩雙手像鐵箍似的扳住,他動也動不了。

  又過了一會,侯生將手一鬆,卻撲地坐到地上,累得氣喘不已。

  熊倜四肢一鬆,渾身覺得從未有過的舒泰,看見侯生已在對面瞑目調息,便也坐了下來,試著稍一運氣,真氣即灌達四肢,融而為一,不禁大喜。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升起,照得秦淮河水,粼粼金光,侯生站起來,對熊倜說:「我已為你打通『督任』兩脈,此後你練功已無阻礙,等到你練得體內輕雷不再響時,可到居庸關來,你也不必找我,我自會找你的。」說完身形並未見動,人已不見。

  熊倜站了起來,心裡高興得無法形容,自思道:「這人怎地如此奇怪,像是和我戴叔叔是朋友,我起先還以為他是鬼呢。」

  轉念又想道:「呀!我連他姓名都不知道,連謝也沒有謝過他,真是該死,下次見到他——」他正想到這裡,忽然白影一晃,侯生又站到他的面前,熊倜不禁大喜,正想跪下,侯生把手一攔,從背後撤出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伸手抽了出來,只覺寒氣沁人,他把劍套往熊倜手上一遞,口裡說道:「記著。」就虛空刺了幾個劍式,像是毫無連貫,卻又劍劍奇詭,熊倜都記了下來。

  侯生把劍一收,也往熊倜那一遞,說道:「此劍我已用它不著,你可拿去,只是此劍在江湖上太扎眼,輕易不可顯露。」他想了一想,又說道:「此後你如找著你的妹妹,可把我剛剛教你的劍招教給她,除此之外,你都不能教給任何人,知道嗎?」

  熊倜趕緊跪了下去,低頭說道:「弟子知道。」等到他再抬頭,侯生已不見了。

  熊倜手裡拿著那把古劍,喜愛已極,他仔細看了許久,只是劍把上用絲縷成「倚天」兩字,隨手一揮,劍尾竟有寒芒,知是一把寶劍,就站在當地,將侯生教他的劍招,按著方位,練了起來,總是覺得招招彷彿不能連貫,運用起來緩慢已極,但他知道,侯生武功深不可測,教他的劍招,必也是武林絕學,所以牢牢記在心裡。

  熊倜靜悄悄地回到船上,船上人尚高臥,他回到他那間僅可容膝的小房艙,將劍收了起來,才出去漱洗,他想到今天的奇遇,心裡就高興,他想:「要是戴叔叔他們還在,看見我這樣子,也一定會為我高興,今天那位伯伯說我還有個妹妹,我真該死,這麼多年來我竟把她忘了。現在不知她怎麼樣了,我真奇怪,為什麼以前竟從未想起過她呢,呀!我還記得她那麼小,整天只會哭,現在她該也長大了些吧,我真希望以後能找著她,把我全部會的武功都交給她,讓她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報仇。」

  他想著想著,臉上露出了笑容,此時忽然若馨也跑了過來,看見熊倜就將腳步一緩,低低地說:「你好早呀!」

  熊倜看到她來了,就轉頭跑開,嘴裡說道:「小姐姐早。」

  轉瞬又是兩年,熊倜早將「天雷行功」練至無聲境界,「蒼穹十三式」他更練得熟之又熟,只是侯生教給他的怪異劍招,他尚未能完全領悟,他本早想走了,但當他看到朱家姐妹時,他彷彿覺得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繫著他,使他不能離去。

  等到熊倜十六歲那年,他長得完全已像個大人了,聰明人本就多半早熟,何況他自幼練武,身材又高,臉上雖仍有童稚之氣,但已無法再在秦淮河的花舫上待下去,他想了許久,本想就此偷偷溜走,免得難受,但想到若蘭七年來的恩情,實是不忍。

  終於在一天夜裡,船上的人都睡了,他悄悄地跑進朱家姐妹住的那間艙房將若蘭叫到船舷旁。

  夜已很深,河邊寒意甚重,若蘭不知有什麼事,便跟著熊倜走了出來,問道:「弟弟,你有什麼事呀?」

  熊倜呆呆地望著她,只見也滿臉俱是關切之容,這七年來她終日憂鬱,更是清瘦可憐,而且月移人換在芸芸金粉中,她也沒有以前那麼紅了,熊倜想到就要離開她,心裡一酸,眼角流下淚來。

  若蘭見熊倜哭了,就跑到熊倜跟前,這時熊倜已比她高了很多,她抬頭望著熊倜面孔,輕輕伸手替熊倜擦了擦眼淚,關切地說:「弟弟,你哭什麼,是不是又受了誰的委屈。」

  熊倜更是難受,回過頭去,只見秦淮河水,平伏如鏡,倒映著天上的點點星光,微風吹來,彷彿置身廣寒深處。

  若蘭只覺得寒意漸重,輕輕地靠近熊倜,她第一次感覺到他已不再是個孩子了。

  熊倜低下頭來,茫然說道:「姐姐,我要走了。」話未說完,眼淚簌簌落下。

  若蘭聽了一驚,問道:「你要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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