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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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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原一點紅 十年前,江湖中曾經出現過一個人,一身黑衣,一口劍,一張慘白的人皮面具,露出面具外的一雙銳眼,看起來比他的劍更可怕。但其實真正可怕的還是他的劍。一柄殺人的劍,隨時隨地都可以殺人於瞬息間。更可怕的一點是——這個人什麼人都殺,只要是人,他就殺。最可怕的一點是——只要是這個人要殺的人,就等於是個死人了。曾經有人間過他。「只要有人肯出高價,什麼人你都殺,甚至包括你最好的朋友在內,這是不是真的?」 「是。」這個人說:「只可惜我沒有朋友可殺。」他說:「因為我根本沒有朋友。」有人看過他出手,形容他的劍法:他揮劍的姿態非常奇特,自手肘以上的部位都好像沒有動,只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劍刺出來。有很多劍術名家評論過他的劍法:他的劍法並不能算是登峰造極,可是他出手的兇猛毒辣,卻沒有人能比得上。還有一些評論是關於他這個人的:這個人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殺人,他生存的目的,也只是為了殺人。 「中原一點紅?」蘇蘇又忍不住叫了出來:「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她問:「這個人真的就是昔年那個號稱中原第一快劍,殺人不見血的一點紅。」 「是的。」胡鐵花說:「這個人就是。」 「他還沒有死?」 「好像還沒有,」胡鐵花說:「有種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想要他死的人能活著的反而不多。」 「他是不是也像楚香帥一樣,裝死裝了一段日子。」 「好像是的。」 「現在他為什麼又活回來了呢?」蘇蘇問。「當然是因為我。」 「是你把他找出來的,」蘇蘇又問:「你找他出來幹什麼?」胡鐵花微笑。「若求殺人手,但尋一點紅。」胡鐵花說,「我找他出來,當然是為了殺人的。」他的態度忽然又變得很沉靜,一種只有歷經滄桑的人才能獲得的沉靜。「人家要殺我們,我們也要殺他們,你說這是不是天公地道的事。」 蘇蘇看著這個人,這個殺人的人,忽然間,她就發覺這個人確實是和別人不同的了。因為她已經感覺到這個人的殺氣。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就好像是已經殺人無數的利刃一樣,本身就有一種殺氣存在。蘇蘇甚至不敢再去看這個人。就算這個人一直都靜靜的坐在那裡,她也不敢去看。她寧可去看胡鐵花臉上那兩個洞,也不知陷入了多少辛酸的洞。她問胡鐵花:「一點紅是什麼意思?他全身上下連一點紅的顏色部沒有,別人為什麼要叫他一點紅?」 這個問題她本來不該問胡鐵花的,她本來應該問中原一點紅自己。其實這個問題她根本不該問。江湖中每個人都應該知道別人為什麼要叫他「一點紅」─劍光一閃,敵人已倒,咽喉天突穴上,滲出了一點鮮紅的血。只有一點血。這個人的臉已扭曲,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雖然用盡力氣,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野獸般的喘息。一點紅,好厲害,連殺人都不肯多費半分力氣,只要刺中要害,恰好能把人殺死,那柄劍就再也不肯多刺入半分。胡鐵花告訴蘇蘇。「中原一點紅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一個像中原一點紅這樣的殺手,他的生命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他的一生,要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才能度過?蘇蘇忽然覺得有一種衝動,忽然想衝過去抱住這個人,和他一起滾入一種狂野的激情裡。她忽然覺得她甚至可以為他死。這是不是因為她自己也是個殺人的人?在女人心目中,壞人通常都比好人可愛得多?說話的時候,當然是要喝酒的,聽別人說話的時候,當然也是要喝酒的。對某一些人來說,不喝酒也會死的。蘇蘇忽然發覺自己也開始在喝酒了。 她喝的是一種很奇特的酒,酒的顏色就好像血的顏色,而且冰涼。她沒有喝過這種酒,可是她知道這種酒是什麼酒。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楚香帥最喜歡喝的是一種用冰鎮過的波斯葡萄酒,用一種比水晶更透明的杯子盛來。這不是現在才開始流傳的,這是古風。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蘇蘇居然也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戚——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戚。生命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下面是金老太太對這件事的意見。「我也是楚留香的朋友,可是我從來不想為他復仇。」她說:「這一點我和胡鐵花是完全不同的。因為我根本不相信楚香帥會死。」 「她說她會看相。」胡鐵花說:「她看得出楚留香絕不是早死的相。」 「我說的看相,並不是迷信。」老太太說:「而是我看過的人太多了。」她解釋:「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有一種格局,也就是說,一種氣質,一種氣勢,一種性格,一種智慧,這是與生俱來的,也是後天培養出來的。」金老太太說:「一個高格局的人,就算運氣再壞,也要比一個低格局的人運氣最好時好得多。」她又解釋:「譬如說,一個挑肥的人運氣最好的時候,最多只不過能夠多挑幾次水肥而已。」這不是很好的比喻,挑水肥的人有時候也會撿到金子的,只不過這種例子很少而已。一個像金老太太這樣的人,說的當然都不會是情況很特殊的例子,因為這一類的事對她來說根本已經毫無意義。 「除了我之外,我相信這世界上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想法和我一樣,」金老太太說:「這個人一定也不相信楚香帥這麼容易就會死的。」 「這個人就是謀刺楚留香那個組織的首腦?」 「是的。」 「他為什麼不相信香帥已死?」 「因為他一定是楚留香這一生中最大的一個仇敵。」金老太太說:「一個聰明人了解他的仇敵,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得多,否則他就死定了。」 「為什麼?」金老太太舉杯淺啜,嘴角帶著種莫測的笑意,眼中卻帶著深思。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她一定要選擇一些很適當的字句來解釋。一個人了解他的仇敵,為什麼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金老太太的回答雖然很有道理,卻也充滿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戚。一種對生命的悲戚和卑棄。 「因為一個人要害他的朋友是非常容易的,要害他的仇敵卻很不容易。」她說:「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非常了解他的仇敵之後,才能傷害他。」她又說:「一個最容易傷害到你的人,通常都是最了解你的,這種人通常都是你最親近的朋友。」─這種事多麼哀傷,多麼悲戚,可是你如果沒有朋友呢!我記得我曾經問過或者是被問過這一個問題,答案是非常簡單的。「沒有朋友,死了算了。」 「這個人是誰?」蘇蘇問:「我的意思是說,這個組織的首腦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金老太太說:「我們最多也只不過能替他取一個代號。」在他們的檔案作業中,這位神秘人物的代號就是:「蘭花」。蘇蘇無疑又覺得很震驚,因為她又開始在喝酒了,傾盡一杯之後才問。「你們對這個人知道的有多少?」 「沒有多少。」金老太太說:「我們只知道他是個非常精密深沉的人,和楚香帥之間有一種無法解開的仇恨。」她嘆了口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這個人根本就可以算是一無所知。」 「但是你們卻叫他蘭花?」 「是的。」 「你們為什麼叫他蘭花?」蘇蘇問得仿佛很急切:「這個人和蘭花有什麼關係?」 金老太太早已開始在喝酒了,現在又用一種非常優雅而且非常舒服的姿態喝了另一杯。這位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位美人,而且非常有教養。令人吃驚的是,這位優雅知禮的老太太,居然沒有回答這個她平時一定會回答的問題。在一般情況下,拒絕回答別人的問題是件極不禮貌的事,除非問這個問題的這個人問得很無禮。蘇蘇問的這個問題是任何人都會問的,金老太太卻只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確信,這位蘭花先生對楚香帥的了解,一定遠比我們深刻得多。」 「因為一個人對仇敵的了解,一定遠比對朋友的了解深刻得多。」 「是的,」金老太太的嘆息聲溫柔如遠山之春雲:「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我們不但要了解,而且要忍受。」她輕輕的告訴蘇蘇。「尤其是女人,女人的了解和溫柔,對男人來說,有時遠比利劍更有效。」蘇蘇忽然覺得很感動。這本來是一個老祖母茶餘飯後對一個小孫女說的話,現在這位老太太對她說的就是這種話。一個身世飄零的孤女,聽到這種話時心裡是什麼感覺? 金老太太又說:「一個人如果真的能對楚香帥了解得非常深刻,他就絕不會相信楚香帥會死得那麼容易。」 「就算江湖中人都確定楚香帥已經死了,他也不會相信。」 「是的。」金老太太說:「除非他親眼看見了香帥的屍體。」江湖中至今還沒有人看見過香帥的屍體。「所以他一定要證實香帥究竟是生是死,」金老太太說:「否則他活著睡不著,死也不甘心。」 「他要怎麼樣才能證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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