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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三章 一張地圖

  聽到這個苦行僧把這一點解釋清楚,這個世界上恐怕也沒有人能否定這個計劃的精密和這次行動的價值。郎格絲也不能否定這一點。但是她只問:「我呢?」她問苦行僧,「我在這次行動中有什麼用?你為什麼要找我。」

  「不是我要找你,」苦行僧微笑:「如果我沒有記錯,好像是你來找我的。」他笑得非常謙虛:「但是我當然也不能不承認,我對你多少也有一點興趣。」郎格絲的目光從她自己赤裸的腿上移向苦行僧冷漠的眼。「什麼興趣?」她問:「你對我有興趣的地方,當然不是我的人。」

  「這次你錯了,」苦行僧說:「狼來格格,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對你這麼樣一個人沒有興趣,那麼這個人恐怕就不是人了。」

  「你是不是人?」

  「我是。」苦行僧說:「最少在大多數時候我卻可以算是一個人。」他忽然又補充:「只不過我和別的人有一點不同而已。」

  「什麼不同?」

  「別的人看到你,尤其是在你現在這種樣子的時候看到,第一件想到的事是什麼呢?」郎格絲毫不思慮回答:「是床。」苦行僧又笑:「狼來格格,這一次你恐怕又錯了。」他說:「大多數男人看到你時,第一件想到的事並非一定是床。」他居然還解釋:「因為這一類的事並不一定要在床上做的。」他說話的態度雖然溫柔有禮,言詞中卻充滿了鋒銳,幸好這一點對郎格絲並沒有什麼影響。因為她好像根本沒有聽見這句話,她只問他:「你說你和別的男人都不一樣?」

  「是的。」

  「什麼地方不一樣?」

  「我看見你的時候,非但沒有想到床,也沒有想到有關床的任何事。」

  「你想我的是什麼?」郎格絲問。苦行僧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他只站起來,從某一個隱密的地方拿出一張圖。一張上面畫滿了山川河岳城堡樹木的圖。

  「我看見你的時候,我想到的就是這一張圖。」苦行僧說:「不管我看到你什麼地方,不管我看到的是你的腿還是你的腰,我想到的就是這一張圖。」郎格絲的臉色變了,甚至連全身都變了。表面看起來,她沒有變,全身上下從髮稍到足趾都沒有變。可是她變了。她從頭到腳每一個地方都變了。她光滑柔軟的皮膚,已經在這一剎那間爆起,爆變為一張天空─上面有無數粒星星的天空。無數的星,無數的戰慄。在某一種時刻來說,每一粒戰慄都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刺激。這張圖其實只不過是一張地圖而已。一張地圖怎麼會讓郎格絲改變得如此多,而且如此強烈?

  「你應該認得這張圖的。」苦行僧對她說:「狼來格格,我想你一定認得這張圖,但是我也可以保證,你一定想不到這張圖怎麼會到了我手裡。」郎格絲不說話,因為她無話可說。她當然認得這張圖,這是波斯王室埋藏在中土的寶藏分布圖。波斯的王室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王族之一,而且是少數最富有的幾個王族之一。在漢唐之前,就有波斯的胡賈來中土通商,波斯的王族也久慕中土的繁華和艷色,再加上王族權勢的轉移,所以有不少人委託這些商賈將財富運到中原來,藏匿在某一個神秘的地方!

  這些財富當然是一筆很大的數目。這些財富的主人都享用不到了。一個有財產需要秘密藏匿的人,通常都是活不長的。而且往往會很秘密的死亡。替他們埋藏這些財富的人,當然死得更早。如果這些人沒有讓替他們埋藏寶物的那些人死得更早的把握,怎麼會把寶物交給他們?他們的人雖然死了,他們的財富也隨之煙沒,他們的死亡和財富本來都已經是個永遠無法解開的結。如果有人能解開這個結,這個人無疑就是富甲天下的強人。這一類的人雖然很少,但是總會出現的。

  這一類的人,不但要特別聰明,特別細心,而且一定還要特別有運氣。這一代的波斯大君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人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一件事——他從一生下來,就已經擁有一切。所以他這一生的命運,已經被註定了。註定的並不是幸福,而是悲傷。一個已經擁有一切的人,還有什麼樂趣?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他去奮鬥爭取的事?那麼他活著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只不過是為了「活」而活?那麼這個人和一個苟延殘存的乞丐又有什麼分別?一個人生命中一定要有一些值得他去奮鬥爭取的目標,這個人的生命才有意義。這位波斯大君從很小的時候就認清了這一點,所以他幼年時就已決定要做一些大家都認為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波斯王室所有煙沒的寶藏都發掘出來。他做到了這件事。這張地圖,就是他的成果。

  他調查過所有的資料,把王室中每筆流出的財富都調查得非常清楚。是什麼人擁有這筆財富,是在什麼時候從資料中消失的?在這段時期中,有些什麼人可能把這筆財富帶出國境?這些人到什麼地方去了,曾經到達過什麼地方?在這些人中,又有哪些人和哪些財富的擁有者有過來往?這件工作當然是非常困難的,可是對一個又有決心又有運氣的聰明細心人來說,天下根本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這張地圖就是證明。地圖上每一個標明有「卍」字標號的地方,就是一筆數目無法估計的財富埋藏處。

  所以這張地圖本身就是件無價之寶。大君把這張圖交給了郎格絲。他知道她的工作也是非常艱苦的,艱苦的工作,必須要有後援。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後援能比錢財更有力?郎格絲當然也明瞭這一點,當然也知道這張地圖的價值。她看過這張地圖後,就把它毀了。因為她已經把這張圖記在心裡,只有記在心裡的祕密,才是別人偷不去也搶不去的─就好像一個人心裡某一些值得珍惜的回憶一樣,只有用這種方法保存,才能永遠屬於自己。她永遠也想不到這張圖居然又出現在紙上,這張紙居然出現在這個苦行僧手裡!

  「我知道你看到我手裡的這張圖一定會吃驚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本來已經沒有這麼樣一張圖存在了。」苦行僧說:「你們的大君已經把它交給了你,因為他已將它記在心裡。」苦行僧又說:「你也將它毀了,因為你也把它記在心裡。」郎格絲忍不住問:「那麼現在你手裡怎麼會有這張圖呢?」

  「因為我會偷。」苦行僧微笑:「我也像你們的大君一樣,會有一些特別的方法偷別人久已埋藏在心裡的東西。」他說:「這種方法當然不容易。」這種方法當然不容易。從郎格絲離開波斯的時候,這個苦行僧就已經在注意她了─她的飲食起居,日常生活,她的一舉一動,她的每一個接觸和反應。「你知不知道我動員了多少人去偵察你?」苦行僧問郎格絲。她當然不知道。他自己回答:「你一定想不到的。」苦行僧說:「為了偵察你的行為和思想,我一共出動了六千三百六十個人,而且都是一流的好手。」

  郎格絲這一次並沒有被震驚。要偵察她的行為並不困難,要探測她的思想卻絕不是件容易事。能捕捉到的人,對這一類事的判斷,也不可能是完全一樣的。所以要探測一個人的心裡,所需要動員的人力,也許比出戰一個軍團還要多得多。因為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奧秘。要去偷一個人心裡的圖,當然也要比偷一個櫃子裡的圖困難得多。苦行僧雖然仍舊故作嚴肅,笑得卻很愉快。「在這一面,我相信就是天下共推的盜帥楚留香,也未必能高過我。」

  「那是一定的。」郎格絲冷冷的說:「因為天下人都知道,香帥從不偷任何人心裡的秘密。」任何人都知道,楚留香是個最尊重別人隱私的人。「如果他要偷,」郎格絲說:「他最多也只不過偷一點別人心裡的感情。」

  「是的。」苦行僧承認。「我也是個江湖人,而且我精研古往今來所有江湖的歷史,甚至遠在百年前的名俠都不例外。」他說:「可是我也承認,在這一方面,楚香帥是沒有人能比得上的。」

  楚留香從不殺人,他總認為——一個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中,不管犯了多大的錯誤,都應該先受到法律的制裁,才可以確定他的罪行。確定他的罪行後,才可以制定對他的懲罰。在楚留香那個時代,這種思想也許是不被多數人認同的,可是現代,這種思想卻已經成為所有文明國家立法的準則。「既然你也認為楚留香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你為什麼一定要他死?」郎格絲問。苦行僧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可是他的眼睛卻已經替他回答了。

  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睛裡忽然出現了說不出的怨毒和仇恨。郎格絲在心裡嘆了口氣,再問第二個問題。「你怎麼知道大君已經把這張圖交給了我?」這次苦行僧雖然回答了她的問題,卻等於沒有回答一樣。「每個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方法,這種方法通常都是不能告訴別人的。」苦行僧說:「我也不例外。」他說:「不管我用的是什麼方法,你還沒有走出波斯的國境,我就已對你這個人非常了解了。」

  「所以你早就盯上了我。」苦行僧搖頭:「不是我盯上了你,而是要你來盯上我。」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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