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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他們忽然聽見一個人說:「要買楚留香,三十萬兩怎麼夠?就算三百萬兩也不夠的。」

  大家還沒有聽出他的聲音是從甚麼地方發出來的,他們要買的這口箱子卻忽然被打開來了。

  被箱子裏面的人打開的。

  一個人慢慢吞吞的從箱子裏站了起來,用他自己的一根手指頭摸著他自己的鼻子,慢慢吞吞的說:「我出三千萬兩。」

  ***

  薛穿心絕不是那種時常會將喜怒之色表現在臉上的人,甚至有人說他,就算眼看著他的老婆掉進河裏去,臉上也不會有一點表情。

  可是現在他臉上的表情卻好像有人用一把刀將他的耳朵割了下來,而且還要他自己吃下去。

  楚留香明明已經中了從他嘴裏含著的一根吹管中噴出來的迷香,而且還被他親手點住了三處穴道,在三天之內應該是動也動不了的。

  他對他用的那種獨門迷香和他的點穴手法一向都很有信心。

  可是現在楚留香居然從箱子裏站起來了,就好像一個人剛洗過澡從浴池裏站起來,顯得又乾淨、又精神、又愉快,而且清醒無比。

  那種要花三百多兩銀子才能配成半錢的迷藥,和他苦練了十七八年的點穴手法,用在楚留香身上,居然連一點用都沒有。

  ***

  楚留香剛從箱子裏站起來,已經有一個酒罈子飛過去。

  他拍開了罈口的泥封,用兩隻手捧著酒罈,仰起了脖子就往嘴裏倒,一下子就倒下去兩三斤。

  胡鐵花大笑:「我還以為這小子真的已經變得半死不活了,想不到他喝起酒來還是像餓狗吃屎一樣,一下子就喝掉我好幾萬兩,也不怕我看著心疼。」

  楚留香也大笑:「不喝白不喝,十萬兩銀子一罈的酒畢竟不是常常都能喝得到的。」

  「那麼你就喝吧,我就讓你喝死算了。」

  他們笑得越開心,別人越笑不出,非但笑不出,連哭都哭不出來。

  「只不過我還是不明白。」胡鐵花問楚留香:「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為甚麼要讓人把你裝進箱子裏去?」

  「因為有些事我還不明白,我一定要想法子弄清楚才行。」

  「我知道這些事薛公子一定不肯告訴我的,可是一個人如果已經被裝進箱子裏去,別人就不會提防他了。」楚留香笑道:「被裝在箱子裏的人常常都可以聽到很多別人本來不願告訴他的事。」

  「你聽到些甚麼?」胡鐵花又問他:「那些你本來不明白的事,現在是不是都已經明白了?」

  「最少已經明白了好幾成。」

  他看著薛穿心微笑:「最少,我現在已經明白你和花姑媽都是杜先生的人,正在為杜先生籌劃一件大事,這件事的關鍵人物就是焦林的女兒,就因為我看見了她,而且知道她的來歷,所以你才會對付我。」

  薛穿心雖然還是笑不出,卻忍不住問:「就為了想要知道這些事,所以你才故意被我迷倒?」他問楚留香:「如果我不把你裝進箱子,當時就一刀殺了你,你死得豈非冤枉?」

  「我知道你不會殺我的,你還做不出這種事來。」楚留香說:「就算你要殺我,我大概也死不了。」

  他又在摸他的鼻子:「用迷香來對付我,就像是用小牛腰肉去打狗一樣,非但沒有用,而且簡直是種浪費。」

  「難道你也不怕別人點你的穴道?難道你根本沒有穴道?」

  「我當然也有穴道,而且連一個都不少。」楚留香說:「只不過我碰巧偶爾可以把穴道中氣血流動的位置移開一點點而已。」

  就好像受了傳染一樣,薛穿心也開始在摸鼻子了。

  「遇到了你這種人,大概是我上輩子缺了德,這輩子也沒有做好事。」薛穿心苦笑:「現在我只想要你幫我一個忙。」

  「幫你甚麼忙?」

  「把我裝進這口箱子,然後再把箱子丟到河裏去。」

  薛穿心當然不是真的要楚留香幫他這個忙,他無論要把誰裝進一口箱子都不必別人幫忙,就算要把他自己裝進去也一樣。

  這種事絕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箱子是開著的,他的腿一抬,就已經到了箱子裏。

  想不到這口用上好樟木做成的箱子竟忽然一片片碎開,變成了一堆碎木頭。

  「看來我已經不能幫你這個了。」楚留香微笑:「現在大概已經沒有人能把你裝進這口箱子了。」

  「這一定又是你做的事,你剛才一定已經在這口箱子上動了手腳。」薛穿心看著楚留香苦笑:「你為甚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忽然發現被人關在箱子裏一點都不好玩。」楚留香說:「我覺得不好玩,別人一定也覺得不好玩,我為甚麼要別人做不好玩的事?」

  他拍了拍薛穿心的肩:「如果你覺得對我有點不好意思,等一下也可以幫我一個忙。」

  薛穿心苦笑:「你要我幫你甚麼忙?我能幫你甚麼忙?」

  「等一下你就會知道。」

  ***

  櫻子姑娘早就想溜了,卻一直沒有溜。

  她看得出無論誰想要在這些人面前溜走都很不容易,她只希望楚留香趕快把薛穿心關到箱子裏去,她一直在等這個機會。

  除了薛穿心之外,誰也不知道她的來歷,更不會知道她跟這件事有甚麼關係。薛穿心進了箱子,她就可以像鳥一樣飛出這個籠子了,現在她何必急著溜走?

  想不到楚留香居然放過了薛穿心。

  ——中國人真奇怪,為甚麼會如此輕易的就放過曾經狠毒陷害過他的人?

  在她的國家裏,這種事是絕不會發生的,有時候他們甚至連自己都不能原諒,為了一點小事,就會用長刀剖開自己的肚子,要他們寬恕別人,那簡直是絕無可能的事。

  她想不通這種事,可是她已經發現楚留香在對她笑了。

  那麼愉快的笑容,那麼開朗,那麼親切。

  可是楚留香說的話卻讓她吃驚。

  「我看過櫻花。」楚留香說:「在你們那裏,一到了春天,櫻花就開了,我也曾經躺在櫻花下,聽一位姑娘彈著三琴,唱著情歌。」

  他帶著微笑嘆息:「只可惜那位姑娘沒有櫻花那麼美,也不叫櫻子。」

  櫻子傻了。

  這些話有些是她自己說的,當時在場的只有她和薛穿心兩個人,怎麼會被第三個人聽到?而且還知道她的名字。

  她當然也知道楚留香的名字,遠在多年前她就聽說過中土武林中,有這麼樣一個充滿浪漫和神秘色彩的傳奇人物。

  但她卻還是想不到他竟是個如此不可思議的人,也想不到他居然還這麼年輕。

  她已經發現如果用對付別的男人那種手段來對付這個人,只有自討無趣。

  在這種人面前,還是老實一點好。

  所以她甚麼話都不說,只笑,笑總是不會錯的,不說話也不會錯。

  聰明的女人都知道應該在甚麼時候閉上自己的嘴。

  不幸的是,楚留香一向最會對付這種聰明的女人,遇到又醜又笨的,他反而沒法子了。

  「剛才我好像聽說櫻子姑娘要出三十萬兩買這口箱子。」楚留香問:「不知道我有沒有聽錯?」

  「你沒有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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