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借屍還魂 | 上頁 下頁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就算我是葉盛蘭,兩位也不必非殺了我不可呀!」

  他一共只說了兩句話,但這句話說完時,他的人已滑上屋頂,又自屋頂滑了下來,滑到門口。

  花金弓叱道:「好小子,你想走,施家莊難道是你來去自如之地麼?」

  她出手也不慢,這兩句話還未說完,但聞弓弦如連珠琵琶般一陣急響,金弓銀彈已暴雨般向楚留香打了過去。

  銀彈的去勢有急有緩,後發的反而先至,有的還在空中互撞,驟然改變方向,有的卻似乎射失手了,射在門框上,但在門框上一撞之後,立刻又反激而起,斜斜的打向楚留香前面。

  金弓夫人的「銀彈金弓」端的不同凡響,不愧為江南武林的一絕,但楚留香身子也不知怎麼樣一轉,已自暴雨般的銀彈中飛了出去,身子再一閃,就已遠在十丈外。

  金弓夫人怔了怔,一步竄到門口,大聲道:「喂,小子,我問你,你難道真是楚留香?」

  楚留香身子落在竹梢,輕輕一彈又飛身而起,只見他揮了揮手,但卻看不清是在招手,還是在搖手。

  施少奶奶咬著牙道:「楚留香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怎會到這裏來?」

  金弓夫人出了會兒神,忽然一笑,道:「無論他是否楚留香,反正都跑不了的。」

  施少奶奶道:「哦?」

  金弓夫人目光遙注那邊的一座亭子,道:「你那寶貝二叔既然送了我們回來,沒有吃宵夜點心他怎樣肯走呢?我算準他現在一定還在亭子裏等著。」

  施少奶奶嘴角也泛起一絲惡意的微笑,道:「不錯,只要寶二叔在亭子裏,無論是誰都走不了的。」

  ***

  亭子裏果然有個人,正坐在石級上,仰面望著天,嘴裏唸唸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仔細一聽,他原來在數天上的星星。

  「一千三百二十七,一千三百二十八……?

  他年紀最少已有四十多了,鬍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卻穿著件大紅繡花的衣服,繡的是劉海灑金錢,腳上還穿著雙虎頭紅絨鞋,星光下看來,他臉色似乎十分紅潤,仔細一看,原來竟塗著胭脂。

  他一心一意的數著星星,一面用手指指點點,手上也「叮叮噹噹」的直響,原來他手腕上還戴著幾隻掛著鈴鐺的金鐲子。

  楚留香一心只想快快離開這地方,本來也沒有注意到亭子裏還有個人,聽到亭裏「叮叮噹噹」的聲音,才往那邊瞟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他已忍不住要笑了出來,若是換在平時,他一定忍不住要過去瞧瞧這活寶是何許人也,但現在他卻已沒有這樣好的心情,腳尖微微點地,人已自亭子上掠了過去,只要再兩個起落,便可掠出這片庭園。

  誰知就在這時,突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箭一般自亭子裏竄了出來,擋在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掠上亭子再掠下,這人卻自亭子裏直接竄出,距離雖比楚留香短了些,但這種身手卻還是驚人得很。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輕功如此精絕的高手,再一看,這「高手」居然就是那忙著數星星的活寶。

  他站起來後,就可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又短又小,就像是偷來的,頭髮和鬍子都梳洗得很亮,上面還像是塗了刨花油,再加上一臉花粉胭脂,看來倒真有幾分像是彩衣娛親的老萊子。

  楚留香也不禁怔住了,他看不出這麼一個活寶竟會有如此驚人的身手。

  這活寶也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忽然嘻的一笑,道:「這位大叔你是從那裏來的呀?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見過你呢?」

  這老頭子居然叫他「大叔」,楚留香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幸好花金弓她們還沒有追過來,楚留香眼珠一轉,也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氣,大叔這兩字在下實在擔當不起。」

  誰知他話剛說完,這活寶已大笑起來道:「原來你是個呆子,我明明只有十二歲,你卻叫我老先生,我大哥聽到了,一定要笑破肚子。」

  楚留香又怔住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你只有十二歲?」

  這活寶扳著手指數了數,道:「今天剛滿十二歲,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楚留香道:「那麼你大哥呢?」

  這活寶笑道:「我大哥年紀可大得多了,只怕比大叔還大幾歲。」

  楚留香道:「他是誰?」

  這活寶道:「他叫做薛衣人,我叫做薛笑人,但是別人都叫我薛寶寶……薛寶寶……薛寶寶,你說這名字好聽不好聽?」

  這白痴竟是一代劍豪薛衣人的弟弟,這才叫做「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實在不願和這人多囉囌,笑道:「這名字好聽極了,但你既然叫寶寶,就應該做個乖寶寶,快讓我走吧,下次我一定帶糖給你吃。」

  他居然將這四五十歲的人叫做「乖寶寶」,連他自己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一面揮著手,一面已飛身掠起。

  誰知這薛寶寶竟也突然飛身而起,順手就自腰帶上抽出毒蛇般的軟劍,「唰,唰,唰」,一連三劍刺了出來!

  這三劍當真是又快,又準,又狠,劍法之迅速精確,就連中原一點紅、「君子劍」黃魯直這些人都要瞠乎其後。

  楚留香雖然避開了這三劍,卻已被逼落了下來。

  只見薛寶寶一隻腳站在對面的假山上,笑嘻嘻的嚷著道:「大叔你壞了我的大事,還沒有賠我,怎麼能走呢?」

  楚留香望著他,已弄不清這人究竟是不是白痴了。

  看他的模樣打扮,聽他的說話,明明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痴,但白痴又怎會使得出如此辛辣迅急的劍法?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壞了你的大事?什麼大事?」

  薛寶寶嘟起了嘴,道:「方才我正在數天上的星星,好容易已將月亮那邊的星星都數清了,大叔你一來,就吵得我全忘得乾乾淨淨,你非賠我不可。」

  楚留香道:「好好好,我賠你,但怎樣賠法呢?」

  他嘴裏說著話,身形已斜竄了出去。

  這一掠他已盡了力,以楚香帥輕功之妙,天下有誰能追得上。

  誰知薛寶寶竟似早已知道他要溜了,楚留香身形剛動,他手上套著的金鐲已飛了出來。

  只聽「叮鈴鈴」一陣串聲響,四隻金鐲子在晚空中劃起四道金弧,拐著彎兒到了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覺眼前金花一閃,「叮噹,叮噹」兩聲響,四隻金鐲在半空相擊,突然迎面向他撞了過來。

  這「白痴」不但輕功高,劍法高,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極點,花金弓的銀彈和他一比,簡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耍泥丸。

  楚留香的去勢既也急如流矢,眼看他險些就要撞上金鐲子了,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他別無選擇,身形抖然一弓,向後退了回去,兩隻手「分光捉影」抄住了三隻金鐲子,剩下的一隻也被他用接在手裏的三隻打飛。

  這身子一縮,伸手一捉,說來雖容易,其實卻難極了,無論身、眼、時間、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處,錯不得半分,若沒有極快的出手,固然抄不到這四隻金鐲,若沒有絕頂的輕功,也無法將金鐲的力道消去,那樣縱能勉強抄著金鐲,虎口只怕也要被震裂。

  只不過等他抄住金鐲,他的人已退回原處。

  只見薛寶寶跺著腳道:「大叔你明明說好要賠我,怎麼又溜了,大人怎麼能騙小孩子?」

  楚留香忽然發現這白痴竟是他生平罕見的難纏對手,他雖然身經百戰,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對付才好。

  薛寶寶還在跺著腳道:「大叔你說,你究竟是賠,還是不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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