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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借體還生

  這不是鬼故事,卻比世上任何鬼故事都離奇可怖。

  九月二十八,立冬。

  這天在「擲杯山莊」發生的事,楚留香若非親眼見到,只怕永遠也無法相信。

  「擲杯山莊」在松江府城外,距離名聞天下的秀野橋還不到三里,每年冬至前後,楚留香幾乎都要到這裏來住幾天,因為他也和季鷹先生張翰一樣,秋風一起,就有了魚鱸之思,因為天下惟有松江秀野橋下所產的鱸才是四鰓的,而江湖中人誰都知道,「擲杯山莊」的主人左二爺除了掌法冠絕江南外,親手烹調的鱸魚膾更是妙絕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爺親自下廚房,洗手做魚羹的,總共也不過只有兩個人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這兩人其中之一。

  但這次楚留香到「擲杯山莊」來,並沒有嘗到左二爺妙手親調的鱸魚膾,卻遇到了一件平生從未遇到過的,最荒唐、最離奇、也最可怖的事。

  他從來也不信世上竟真會有這種事發生。

  ***

  左二爺和楚留香一樣,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樂,所以自號「輕侯」。

  「擲杯山莊」中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馬廄中有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馬,大廳中也有最風雅的食客。

  但左二爺最得意的事卻還不是這些。

  左二爺平生最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令他得意的事,就是他有楚留香這種朋友,他常說寧可砍下自己的左手,也不願失去楚留香這個朋友。

  第二件令他得意的事,是他有個世上最可怕的仇敵,那就是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血衣人」薛大俠。

  他和薛衣人做了三十年的冤家對頭,居然還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現在,薛衣人雖然威震天下,卻也將他無可奈何。

  這件事左二爺每一提起,就忍不住要開懷大笑。

  第三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個最聰明、最漂亮、也最聽話的乖女兒。

  左二爺沒有兒子,但卻從來不覺得遺憾,只因他認為他這女兒比別人兩百個兒子加起來都強勝十倍。

  左明珠也的確從來沒有令她父親失望過。她從小到大,幾乎從沒有生過病,更絕沒有惹過任何麻煩,現在她已十八歲,卻仍和兩歲時一樣可愛,一樣聽話。

  她的武功雖然並不十分高明,但在女人中已可算是佼佼者了,到外面去走了兩趟之後,也有了個很響亮的名頭,叫「玉仙娃」。

  雖然大家都知道,江湖中人如此捧她的場,至少有一半是看在左二爺的面上,但左二爺自己卻一點也不在意。

  左二爺並不希望他女兒是個女魔王。

  何況,她也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練武,她不但要陪她父親下棋、喝酒,還要為她父親撫琴、插花、填詞、吟詩——她無論做任何事,都是為她父親做的,因為她生命中還沒有第二個男人。

  總而言之,這位左姑娘正是每個父親心目中所期望的那種乖女兒,左二爺幾乎從來沒有為她操過心。

  ——直到目前為止,左二爺還未為她操過心。

  但現在,現在這件最荒唐、最離奇、最神秘、最可怖,幾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發生在她身上。

  ***

  九月,寒意已經很重了。

  但無論在多冷的天氣裏,只要一走進「擲杯山莊」,就會生出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就好像疲倦的浪子回到了家一樣。

  因為「擲杯山莊」中上上下下每個人,面上都帶著歡樂而好客的笑容,即使是守在門口的門丁,對客人也是那麼殷勤而有禮,你還未走進大門,就會嗅到一陣陣酒香、菜香、脂粉的幽香、花木的清香、就會聽到一陣陣悠揚的絲竹管弦聲,豪爽的笑聲,和碰杯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這些聲音像是在告訴你,所有的歡樂都在等著你,那種感覺又好像一雙走得發麻的腳泡入熱水裏面。

  但這次,楚留香還遠在數十丈外,就覺得情況不對了。

  「擲杯山莊」那兩扇終年常開的黑漆大門,此刻竟緊閉著,門口竟冷清清的瞧不見車馬。

  楚留香敲了半天門,才有個老頭子出來開門,他見到楚留香,雖然立刻就露出歡迎的笑容,但卻顯然笑得很勉強。

  昔日那種歡樂的氣氛,如今竟連一絲也看不到了。

  院子裏居然堆滿了落葉未掃,一陣陣秋風捲起了落葉,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淒涼蕭索之意。

  等到楚留香看到左輕侯時,更吃了一驚。

  這位江湖大豪紅潤的面色,竟已變得蒼白而憔悴,連眼睛都凹了下去,才一年不見,他好像就已老了十幾歲。

  在他臉上已找不出絲毫昔日那種豪爽樂天的影子,勉強裝出來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間那種憂鬱愁苦之色。

  大廳裏也是冷清清的,座上客已散,盛酒的金樽中卻積滿了灰塵,甚至連樑上的燕子都已飛去了別家院裏。

  「擲杯山莊」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驚人變故,怎會變成如此模樣,楚留香驚奇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左二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也是久久都說不出話。

  楚留香忍不住試探著問道:「二哥你……你近來還好嗎?」

  左二爺道:「好,好,好……」

  他一連將這「好」字說了七八遍,目中似已有熱淚將奪眶而出,把楚留香的手握得更緊,嗄聲道:「只不過明珠,明珠她……」

  楚留香動容道:「明珠她怎麼樣了?」

  左輕侯沉重的嘆息了一聲,黯然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其實用不著他說,楚留香也知道左明珠必定病得很重,否則這樂天的老人又怎會如此愁苦。

  楚留香勉強笑道:「年輕人病一場算得了什麼?病好了反而吃得更多些。」

  左輕侯搖著頭,長嘆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孩子生的病,是……是一種怪病。」

  楚留香道:「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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