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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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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自然知道柳無眉並不是「病」,而是「怕」,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將被揭穿,哪裡還敢來見楚留香? 李紅袖動容道:「你是說,柳無眉根本沒有中毒,她將你誘到神水宮來,只是為了要替石觀音復仇?」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李紅袖道:「這麼樣說來,她也絕不敢再留在那樵夫家裡了,我們何必再空跑一趟?」 楚留香歎道:「受騙的並不止我們,還有李玉函,我好歹也要找到他。」 他們很快就到了那裡,只見叢林旁的山腳下有兩間小小的木屋,一個年紀雖不小,筋骨卻很壯的樵夫正精赤著上身,在屋外的野地上劈柴,他雖然不懂武功,但每一斧劈下,都帶著種很柔美的韻律,一根根巨大的木柴應斧而裂。 楚留香望著他靈巧的運用斧頭,想起了「養由基和賣油翁」的故事,心裡不禁又有許多感慨。 「武功雖然練到天下第一,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當今天下使斧的第一名家又能比這樵夫強勝多少?」 李紅袖走過去,含笑道:「借問大哥,我們那兩位朋友還在這裡嗎?」 樵夫面上毫無表情,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點了點頭,一斧劈下,又一根木柴應斧而裂。 李紅袖道過多謝,和楚留香使了個眼色,兩人掠到門口,就見到了李玉函。 陳設簡陋的木屋中,有張白木方桌,李玉函正一個人坐在那裡喝酒。他臉色蒼白,看來有些睡眠不足,但卻一杯接著一杯,不停的喝著。屋裡的光線很暗,雖然是白天,卻彷彿靜寂般蕭索。 他們走進去,李玉函只不過抬起頭瞧了他們一眼,立刻又自顧自的喝起酒來,像是已忽然變成了個陌生人。 楚留香在他對面坐下,過了很久,才問道:「嫂夫人呢?」 李玉函似乎過了很久才聽懂他這句話,忽然一笑,悄聲道:「她睡著了,你們莫要吵醒她。」 楚留香這才發現裡面的屋角中有張床,床上果然睡著個人,只不過全身都被棉被蓋著,根本瞧不見面目。 胡鐵花一走進來,就忍不住拿起酒瓶。 誰知李玉函卻一把搶了過去,道:「酒不多了,我自己要喝,你若要喝,為何不自己去買?」 胡鐵花怔住了,幾乎無法相信這人就是昔日那慷慨好友的李玉函,但李玉函卻仍旁若無人,自顧自斟自飲,別人無論將他當做哪種人,他似乎全都已不放在心上。 過了半晌,楚留香才緩緩道:「抱歉得很,我們並沒有為嫂夫人將解藥拿回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沉聲道:「因為嫂夫人根本就沒有中毒,水母陰姬親自告訴我的。」 他以為李玉函聽了這話必定要大吃一驚,誰知李玉函臉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過了半晌,忽又一笑,道:「她沒有病?那實在太好了,太好了——」 楚留香忽然發現他笑得甚是奇特,說是在笑,倒不如說是在哭,一時間他也猜不透李玉函究竟是何心意,也不知是該嚴詞相詰,翻臉動手,還是將這件事輕輕帶過,就此不提了。 楚留香素來心胸寬大,受人恩惠,固然點水必報,但卻從來不願記仇,何況他心事已了,又無傷損,石觀音一門更已由此中斷,他又何苦再苦苦追逼一個弱女子?心思轉動間,人已站了起來,笑著道:「在下任務已了,就此告辭吧!此後——」 他話還未說完,宋甜兒已大聲道:「唔得,我點麼也要問個清楚,禱究竟系唔系——」 她嘴裡說著話,人已衝過去,掀起了床上的被,說到這裡,她語聲忽然頓住,望著床上的人,竟嚇呆了。 柳無眉的確睡在床上,但面如金紙,雙目緊閉,臉上的肉已全都消失無影,只剩下皮包骨頭。 這絕色的麗人,竟已變得有如骷髏,而且生氣全無,卻有兩三隻螞蟻在她耳鼻中爬進爬出。 宋甜兒「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蘇蓉蓉等人也不禁轉過頭去,不忍再看,胡鐵花失色道:「她——她已死了。」 李玉函卻搖了搖頭,悄聲笑道:「她沒有死,只不過睡得很熟而已,你們千萬莫要吵醒她。」 胡鐵花縱然魯莽,也知道此人實在用情太深,是以竟拒絕相信他的愛妻已死,只因他根本不能承受這巨大的傷痛。 望著他臉上的笑容,胡鐵花熱淚也不禁將要奪眶而出—— 燈光很暗,因為這本就只是個很簡陋的小酒鋪。 他們雖然都已很餓了,但經過這件事後,還有誰能吃得下? 李紅袖眼睛也有些發紅,喃喃道:「我想不到她竟會自殺,我實在想不到——」 蘇蓉蓉歎道:「也許她並不是自殺,而是真的中毒無救了。」 李紅袖道:「但我相信水母陰姬也絕不會說謊的,因為她也抱定了必死之心,又何必再騙人呢?」 蘇蓉蓉黯然道:「這也許是因為柳無眉一直以為自己中了毒,所以身心一直受著折磨,疑心本就可以殺得死人的。」 李紅袖長長歎了口氣,道:「無論怎麼說,柳無眉並沒有騙我們——」 宋甜兒道:「你們想,李玉函是不是真的會一直在那裡等著她醒來呢?他——他未免太可憐了。」說著說著,她目中又流下淚來。 蘇蓉蓉道:「無論多麼深的傷痛,日子久了,也會漸漸淡忘的,否則這世上只怕有一半人要活不下去了。」她說的不錯,無論多麼深的悲哀和痛苦,日久也會淡忘的。「遺忘」,本就是人類所以能生存的本能之一。 胡鐵花忽然用力一拍楚留香的肩頭,道:「你的心事已了,又勝了天下第一的神水宮主,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為何總是悶悶不樂的坐在那裡,連酒都不喝?」 楚留香苦笑著,沒有說話。 胡鐵花道:「我知道你是覺得錯怪了柳無眉,所以心裡很難受,可是,這也不能怪你,無論如何,她總不是因你而死的。」 楚留香長長歎了口氣,道:「無論如何,我們此行都算相當順利的,唯一遺憾只是黑大姐,我實未想到她的脾氣竟那麼拗,還是不辭而別了。」 楚留香再長長歎了口氣,舉杯一飲而盡。 胡鐵花展顏笑道:「無論如何,不開心的事總算都已過去,現在我們總應該想些開心的事,做些開心的事了吧,我——」他語聲忽然頓住,眼睛也發了直。 一個青衣少女托著個大木盤,盈盈走了過來,她長得雖然不醜,但也絕不能算太美,只不過臉上卻始終帶著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砰」的,將木盤上的酒壺重重擱在胡鐵花面前,一扭頭就走了回去,連眼角都沒有瞟胡鐵花一眼。 楚留香見到胡鐵花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禁笑了起來,道:「你是不是又想在這裡住下來了?」 胡鐵花摸著鼻子,又呆了很久,忽然發現那青衣少女的一雙大眼睛正在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胡鐵花仰面大笑道:「愚我一次,其錯在人,若是能同樣騙我兩次,就是我自己的錯了,你想我怎麼會再上這種當?」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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